【第十七章 冰裂·春讯】
一
1984年1月3日,凌晨四点五十五。
军区东郊,零下二十三度。
林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陆晏珩裹在军大衣里,像只蚕茧。
长明灯换了新灯芯,火苗高了一寸,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灰墙上,一晃一晃,像在做无声的广播体操。
“四点半,我替你请了假。”
陆晏珩蹲在床边,把她的棉鞋烤得热烘烘,鞋头朝外摆好,“今天不进山,去冰场。”
“冰场?”
“冬天唯一能用无线电又不被监听的开阔地。”
他抬眼,眸色深得像冻湖,“老K带回的胶卷,得洗出来;你的‘MK’包,也得验货。”
林羡瞬间清醒——
那是她昨晚抢回来的“生路”,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二
军区后山,人工冰场。
原是炮兵冬季牵引训练地,浇了水,冻成一面四百米跑道。
凌晨五点,空无一人,只有旗杆顶的红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碎裂的火焰。
陆晏珩从怀里掏出一只铝制饭盒,打开——
里面竟是一台苏联“斯米纳”微型相机,镜头冻出一层霜花。
他把胶卷装进去,拧开备用手电,倒扣在饭盒里,做成暗室。
林羡负责“遮光”,双手插在他风衣口袋,整个人贴在他背后,像只大号暖宝宝。
胶卷缓缓卷过,一格一格,洗出的是——
边境线、冰湖、山口、苏军哨所、还有一张模糊却致命的——
“日历”:1984年3月15日,红笔圈了星号。
林羡心里“咚”地一声——
3月15,是她前世猝死的日子。
原来,时空的裂缝,早已提前写好倒计时。
三
六点整,冰场尽头忽然出现两束手电光。
陆晏珩眼疾手快,把相机塞进林羡怀里,低喝:“滑!”
林羡不会滑冰,但会滑“PPT”——
她顺势蹲下,把相机护在腹前,借用惯性一路溜到旗杆后。
冰碴子溅在脸上,像细小的玻璃,生疼,却让她彻底清醒。
来的是军区保卫科,三句话:
“例行巡查。”
“陆中校,有人举报你私携境外照相器材。”
“请配合。”
陆晏珩笑,从兜里摸出“烟盒”——
其实是改装的闪光灯,猛地掀开——
啪!
白光炸裂,冰面反射,亮得如同白昼。
三人眼前一黑,他趁机转身,一个滑步,已到林羡身边。
“跳!”
旗杆后,是一处被雪堆掩盖的排水沟,两人滚下去,跌进半米厚的干草。
相机被林羡高高举起,安然无恙。
上头,保卫科的脚步声踏破冰面,像钝刀剁骨,越来越远。
四
排水沟尽头,连着废弃的弹药洞。
洞里,陆晏珩用打火机点燃一小撮酒精棉,照亮四壁——
全是褪色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标语,还有一行新刻的铅笔字:
“若我回不去,替我看一眼江南杏花。”
落款:K.1983.12
林羡伸手,轻轻描过那行字,鼻尖发酸。
陆晏珩却盯着洞壁另一侧——
那里,用红油漆刷了半幅世界地图,苏联板块被狠狠挖掉,露出黑漆漆的混凝土,像被掏空的牙床。
“老K他们,去年在此设过临时指挥所。”
“也是在这里,发现对方要在3月15前,炸掉A号山口,制造‘雪崩事故’,把视线引到自然灾害。”
“胶卷,就是证据。”
林羡攥紧相机,指节发白:“那我们怎么办?”
陆晏珩没答,反而从兜里掏出一张“空白结婚报告”——
正是铁盒里那张,如今女方姓名已填:林羡。
下方,多了一行遒劲钢笔字:
“申请执行任务期间,夫妻身份保密,若一方牺牲,另一方自动继承全部权限与责任。”
他把报告对折,塞进她手心,像递来一把枪。
“今天开始,你不再只是‘陆太太’,而是‘特别联络员’,代号——”
男人低头,吻了吻她冰凉的指尖,声音轻得像雪落:
“长明。”
五
下午四点,军区司令部。
会议桌铺了墨绿呢子,烟灰缸里堆成小山。
司令员把胶卷举到灯下,只看了一眼,便捏灭烟头:
“陆晏珩,我给你两周。”
“两周内,把‘日历’背后的联络网连根拔了。”
“人员、装备、电台,自行解决,军区不备案、不支援、不承认。”
“失败,就是‘个人行为’,上军事法庭;成功——”
老头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羡,沉沉补完:
“我给你俩补一场婚礼,放全军区三天大假。”
林羡起身,敬礼,声音脆亮:“保证完成任务!”
司令员被她喊得一愣,随即笑骂:“丫头,你以为这是过家家?”
她也笑,眼睛弯成月牙:“报告,我家灯芯在这儿,走不了。”
六
夜里,宿舍。
长明灯被调到最亮,火苗“噗噗”往上窜,像跳迪斯科。
林羡把“宠夫日记”翻到最新一页,写:
【1984.1.3 冰裂】
“今天,我有了人生第一个代号:长明。”
“不是‘陆太太’的附属,是跟他并肩的坐标。”
“原来仪式感,也可以是一纸生死状。”
“3月15,是我前世的死期;这一次,我要让死期变成对方的忌日。”
写完,她回头——
陆晏珩正把那只“2025遗物”手机拆开,取出SIM卡槽,用锉刀一点点磨平边缘,再嵌入微型发报器。
灯影下,他侧脸锋利,像被冰刀削过,却时不时抬眼,确认她还在。
林羡走过去,把脑袋搁在他肩窝,小声问:“陆晏珩,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能活到3月16,你最想做什么?”
男人放下锉刀,指尖沾满金属屑,轻轻捏住她耳垂:
“补给你一个春天。”
“江南的?”
“嗯,杏花、雨、小船、还有——”
他低头,吻住她,“你穿旗袍的样子。”
七
长明灯再次爆灯花,像倒计时,又像发令枪。
窗外,夜色如铁,寒意透骨。
而屋里,那盏灯,那两个人,正把最后的柔软,折进行囊——
等待破冰,等待春讯,等待一场以命为注的翻盘。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