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王司徒凛即将抵达朔州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这座边陲小城激起了层层涟漪。城防明显加强了,街道上巡逻的士兵多了起来,连流放区附近也偶尔能看到斥候的身影。
王队正带回的消息更为具体:“首领,靖北王此行,明面上是巡视边防,清剿马匪残部,但据我在城防营听到的风声,似乎也在暗中查探‘一阵风’被灭的真相。”他压低声音,“咱们那事儿,传得太玄乎,怕是引起王爷的注意了。”
沈清璃正在用新换来的药杵研磨药材,闻言动作未停,神色平静:“无妨。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
她并不意外。一支本该凄惨无比的流放队伍,反杀了凶名赫赫的“一阵风”,这种事想不引起注意都难。尤其是对于一位肩负守边重任、需要掌控北疆一切动向的亲王来说。
“那我们……”王队正有些迟疑。是继续保持低调,还是……
“按原计划行事。”沈清璃放下药杵,将研磨好的药粉小心装瓶,“城防营那边,你继续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回报。另外,让我们的人,把‘冰魄兰’的消息,悄悄散出去,务必让王府的人‘偶然’得知。”
“冰魄兰?”王队正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首领是想……”
“投石问路。”沈清璃淡淡道,“看看这位王爷,是对‘神乎其神’的流言感兴趣,还是对实实在在能滋养神魂的珍稀药材更上心。”
她需要判断司徒凛的性格和需求。若他沉迷怪力乱神,不过是个庸碌之辈,对付起来容易些。若他更重实际,心思缜密,那就要换个策略了。
“属下明白!”王队正领命而去。
消息散播的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快。
就在司徒凛抵达朔州的第二天下午,一个穿着普通棉袍、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流放区沈清璃等人居住的院落外。他自称是王府的采办管事,姓周。
“听说你们这里,前些日子得了一株品相极佳的‘冰魄兰’?”周管事开门见山,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院内。虽然简陋,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几个正在晾晒草药的妇人动作麻利,眼神里没有普通流放犯的麻木,反而带着一种沉静。角落里,甚至有两个半大少年在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练习劈砍木桩,架势有模有样。
周管事心中暗凛,这地方,果然不简单。
沈清璃从屋内走出,依旧是那身洗旧的布衣,面纱遮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周管事消息灵通。确有一株。”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立刻拿出药材,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周管事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态度更加谨慎了几分:“不知姑娘可否割爱?价格方面,王府绝不会亏待。”
沈清璃却摇了摇头:“此物罕见,于我亦有用处,不卖。”
周管事眉头微皱,正要再劝,却听沈清璃话锋一转:“不过,若王府诚心想要,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
“姑娘请讲。”
“我听闻王爷巡边,意在清剿马匪,保境安民。”沈清璃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小女子不才,对北疆地形、马匪习性略知一二,或可提供些许助力。这株‘冰魄兰’,便当作是合作的诚意。”
周管事心中一震!提供助力?合作?一个流放犯女,竟敢提出与靖北王合作?!这胆子未免太大了!
但他看着沈清璃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想到关于她的那些离奇传闻,以及这院子里与众不同的气象,到嘴边的呵斥又咽了回去。他沉吟片刻,道:“姑娘的意思,我会如实禀报王爷。不过,王爷是否应允,在下不敢保证。”
“无妨。”沈清璃微微颔首,“静候佳音。”
靖北王司徒凛临时下榻的府邸内。
周管事垂手而立,将流放区的见闻以及沈清璃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司徒凛坐在书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年约二十七八,面容俊朗,剑眉星目,但因常年戍边,肤色微深,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他并未穿着亲王蟒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却依旧难掩其尊贵与锐气。
“合作?”司徒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一个罪臣之女,流放途中反杀马匪,到了朔州又能迅速站稳脚跟,聚拢人心,如今更是想与本王谈合作——有意思。”
他看向周管事:“你觉得此人如何?”
周管事谨慎回道:“回王爷,此女深不可测。观其言行,不似虚张声势。而且,她似乎料定王爷会对‘合作’感兴趣。”
司徒凛眸光微闪。他确实感兴趣。不仅仅是那株可能对他因旧伤而时常刺痛的头部有益的冰魄兰,更是对这个叫沈清璃的女子本身。他需要弄清楚,那场反杀马匪的奇迹,究竟是运气,还是此女真有非凡之能?若是后者,将其收归麾下,或能为他在复杂的北疆局势中,增添一枚重要的棋子。
至于流放犯的身份,在绝对的价值面前,并非不可逾越。
“告诉她,”司徒凛做出决定,“明日本王会去城西校场检阅新募辅兵。若她真有本事,就在校场上,让本王看看她的‘助力’究竟为何物。”
消息很快传到沈清璃耳中。
“校场演武?”王队正有些紧张,“首领,王爷这是要考较我们啊!那些新募辅兵多是地痞流氓和活不下去的流民,乌合之众,如何能入王爷法眼?”
沈清璃却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丝成竹在胸的意味:“乌合之众才好。正好让王爷看看,我们是怎样把乌合之众,变成可用之兵的。”
她转向王队正:“去,把我们这边手脚利落、有点底子的少年,还有你手下那几个最机灵的官差都叫上。不用多,十人即可。”
“十人?”王队正一愣,“首领,这是不是太少了点?”
“兵贵精,不贵多。”沈清璃眼神深邃,“况且,我们演示的,本就不是人多势众。”
她要给司徒凛看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种方法,一种理念,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力量雏形。
第二天,城西校场。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靖北王司徒凛高坐点将台,两侧是朔州大小官员和将领。台下,数百名新招募的辅兵乱糟糟地站着,交头接耳,毫无纪律可言。
司徒凛的目光扫过这群乌合之众,眉头微蹙,显然并不满意。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校场边缘,那一支小小的、仅有十人的队伍上。
为首的,正是蒙着面纱的沈清璃。她身后,是九名眼神坚定、站姿挺拔的少年和官差,虽然衣衫依旧破旧,但那股精气神,与台下乱哄哄的辅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审视,甚至是不屑,聚焦在这支小小的队伍上。
他们,能拿出什么样的“助力”?
沈清璃迎着无数目光,缓缓抬起了手。
演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