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凛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加密文件,指尖触碰到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
他看着温言,她已经转过身,背影在无影灯下被勾勒出一道清晰而孤绝的轮廓。
他本以为,随着“慈济事件”的昭雪,她会选择离开,回到那个更光鲜、更能体现她家族荣光的世界里去。
那封来自顶尖医学院的聘书,他无意中瞥见过,上面的烫金字样代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以为,你会自己处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这里,更需要我。”温言没有回头,回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解剖学事实。
她的话语里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自我牺牲的悲壮,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陈凛忽然明白了,对温言而言,这不是一个艰难的抉择,而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她像一名精准的外科医生,在剖析了自己的人生后。
切除了那个名为“过去”的坏死组织,然后,选择了她认为唯一健康的存活方式。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再抬头时,温言已经走回了解剖台。
台子上,那套德国定制的手术刀具在灯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她拿起其中一把最趁手的柳叶刀,刀锋薄如蝉翼,光线流淌其上,仿佛有了生命。
“活人的谎言,归你们。”
她戴上乳胶手套,发出细微的“啪”一声,这个动作将她与外界的一切嘈杂隔绝开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音调,冷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死人的真相,归我。”
陈凛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永远与世界保持着安全距离的背影。
在这一刻,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他知道,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他一样的选择。
在体制的裂缝中,在法律的微光下,做一个孤独的守夜人。
他无声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他将那份文件揣进怀里,贴着胸口,能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
他想,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废墟,有的人选择逃离,有的人,则选择在废墟之上,重建秩序。
温言的助手端着消毒盘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墙角的碎纸机,又看了看温言的侧脸,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他只是觉得,今天的温法医,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还在,但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或者说,正在以一种更坚硬的方式凝结。
送走陈凛后,温言并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她脱下手套,走到办公室的角落。
那个她养了多年的大型热带鱼缸里,宝莲灯、红绿灯、燕子美人依旧组成一道绚烂的生命洪流。
它们遵循着最原始的生存法则,悄无声息地巡游、觅食、躲避。
这曾是她最钟爱的景象,一种没有谎言、没有伪善,纯粹的生命秩序。
而现在,它的旁边,多了一个小巧的方形鱼缸。
里面没有水草,没有同伴,只有一尾通体赤红的斗鱼。
那红色,是火焰的颜色,也是鲜血的颜色。
它的尾鳍如同燃烧的绸缎,在清澈的水中舒展,华丽而张扬。
它不像那些灯科鱼一样合群而有序,它只是孤独地,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巡视着自己小小的领地。
任何靠近玻璃壁的倒影,都会引来它猛然的冲撞和示威。
这是她处理完周默案后,自己去买的。
水族店老板曾推荐那些更温顺、更好养的品种,她却一眼就看中了这尾最不安分,最具领地意识的斗鱼。
她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
那尾斗鱼立刻炸开全身的鳍,像一个被激怒的战士,直面她的挑衅。
温言的嘴角,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自我确认的标记。
她想起了周默日记里的那句话:“活人的谎言,比死人的伤口,更难解剖。”
周默失败了,他用手术刀去解剖活人的世界,最终迷失在血污和仇恨里。
而她,将用手中的解剖刀,守住死亡世界里最后的真实。
她不再去看那些热带鱼,那个冰冷而有序的世界,已经无法再给她慰藉。
她现在的目光,只落在那尾孤独的斗鱼身上。
它在小小的空间里,骄傲,好斗,永不妥协,像一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孤独的战士,也像她自己。
她转身,重新戴上手套,无影灯“嗡”地一声调亮。
新的尸体已经被推送进来,覆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不锈钢的台子上。
空气中,福尔马林的气味与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是她早已习惯,并且将要相伴一生的味道。
白布掀开,是一具年轻陌生的面孔。
温言的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工作开始了!
市局技术侦查科的服务器机房,永远是整个警局里最凉爽也最嘈杂的地方。
风扇的低吼声连成一片,像是某种不知疲倦的巨兽在呼吸。
林薇就坐在这头巨兽的心脏地带,她的工位被三块巨大的曲面屏包围。
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和复杂的拓扑结构图交替闪烁,映得她年轻的脸庞忽明忽暗。
“曙光系统,版本1.0,正式上线。”她敲下最后一行代码,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中央,一个由无数数据汇聚而成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徽标缓缓成型。
那是一支笔,刺破了一张由金钱符号构成的蛛网。
这套系统,是“寒霜客”案结束后,林薇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产物。
它不再是单纯的网络追踪或者数据恢复工具。
而是一个巨大的整合了工商、税务、司法、医疗乃至暗网信息的超级关联预警平台。
它能像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一样,从看似无关的资本运作,人事变动和医疗纠纷中,嗅出犯罪的腥味。
比如现在,系统自动弹出了一个红色警报。
双城一家新注册的生物科技公司,其背后的几个控股方。
通过复杂的股权穿透,最终都指向了几个曾被陆兆麟的“兆麟集团”用作洗钱的空壳公司。
同时,该公司的法人代表,赫然出现在一份三年前被压下去的医疗器械采购回扣案的涉案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