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双债共鸣
相位牢笼的边缘在视野中如油滴入水般剧烈扭曲、晃动，将后方集装箱锈蚀的表面和地面杂乱的油污折射成怪诞的拼贴画。罗祥感觉自己的头颅正被置于一个无形的烤炉之上，炽热的气流炙烤着头皮，发根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下一秒就会焦曲冒烟；而自膝盖以下，双腿却如同浸入了封冻的冰河，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工装裤直刺骨髓，鞋底与地面接触处已悄然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带着工业油污颜色的浑浊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一场酷刑，吸入的是炙热干燥、带着金属电离异味的空气，呼出的却在眼前瞬间凝成浓白的雾团，随即又被上方的高温蒸腾殆尽。
"头顶和脚底温度差得离谱，"陈明远的声音从微型耳机传来，被严重的静电干扰切割得断断续续，背景里是他那台老旧检测仪器过载的蜂鸣，"头顶快四十度，脚底却零下十度...这压根不合常理，能量像被什么东西困在这片地方，上下温度像被隔开了一样，互不影响。"他蹲在牢笼外缘，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徒劳地调整着设备旋钮，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光映在他渗出汗珠的额头上。
沈砚半跪在罗祥身侧，明黄色的织锦飞鱼服在扭曲的光线中泛着不合时宜的华彩，金线绣出的云纹仿佛在缓缓流动。他右手紧握绣春刀，刀尖以一种极其轻微的幅度震颤着，与无形力场发生着共鸣，左手却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邪术...非但囚禁肉身，更在搅乱人的体感，冷热颠倒。"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一丝来自遥远时代的困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只在皮肤表面停留一瞬，便被上方的高温蒸干，留下淡淡的盐渍——这是玄熵的陷阱，若不能突围，他们不仅无法继续寻找沈素心，连百日契约的时限都可能耗不起。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蜷缩在角落、靠着冰冷集装箱壁的赵永信女儿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女孩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蓝色校服已被污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领口那枚粉色塑料兔子发卡歪斜地挂着，随着她的颤抖摇摇欲坠。她稚嫩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如同晚霞般的潮红，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脯剧烈起伏。赵永信慌忙扑到女儿身边，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探向女儿的额头，指尖刚触碰到那滚烫的皮肤就猛地缩回，像是被火焰灼伤。
"烫...烫得吓人！"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那双曾经作为玄熵特工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属于父亲的恐慌，"她在烧，像块火炭！体温至少三十九度！"没人知道，当年他为保护一处时空通道，故意让自己受重伤脱离玄熵，如今女儿遇险，他比谁都清楚玄熵的狠辣——他们连孩子都不会放过。
贾元欣已经快步来到女孩身边，动作利落却又不失轻柔地从随身携带的、边角已磨损的黑色医疗包中取出电子体温计。当液晶屏上猩红的数字最终定格在"39.8℃"时，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在眉心刻下一道深痕。"是之前镜像空间残留的能量引发的排异反应，"她低声快速说道，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同时熟练地撕开一片退烧贴的包装，那撕拉声在寂静的牢笼中显得格外刺耳，"她的身体扛不住这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能量，得赶紧处理。"
罗祥看着贾元欣撕开包装的动作，那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恍惚了一瞬。眼前穿着黑色风衣、神情专注的女人身影，与多年前夜晚那个穿着居家服、眉眼间带着疲惫与担忧为小雅更换额头毛巾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当时，一缕碎发垂下，她随手将其别到耳后，手腕上那道因匆忙碰倒热水杯而留下的、蜿蜒的浅白色疤痕在温暖的床头灯下若隐若现。此刻，在她利落的动作间，那道同样的疤痕再次从风衣袖口下显露，如同一道刻在时光里的印记——这是他们之间最坚实的情感锚点，也是支撑他完成任务的力量。
"需要强效退烧药和专业的处理设备，"贾元欣抬头，目光穿透扭曲的力场，精准地投向牢笼外的陈明远，"她的身体扛不住了，再拖下去会有危险。"
陈明远用力捶打了一下手中那台不断发出杂音的设备，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牢笼里的能量搅乱了所有信号，联系不上外界，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沈砚突然站直身体，绣春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刀锋割开扭曲的光线，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罗兄，"他开口，那个带着古韵的陌生称呼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他自己，但他随即继续，语气坚定，"你我都背负着沈沧叔的托付，你要还他遗物，我要帮你找到沈素心...或许，我们的力量能合在一起试试？"
罗祥感觉无名指上的指环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搏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指骨都随之发麻。他脑海中那枚代表阳寿的、原本稳定的青铜古币虚影边缘，黄绿色的锈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活物般向内侵蚀、蔓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百日时限本就只剩三十七天，每一次强行催动力量，都是在消耗生命。"怎么试？"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不安的侵蚀感，眼下突围才是首要任务，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集中精神，盯着一个地方想，"沈砚闭目凝神，飞鱼服的宽大袖口无风自动，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在周身盘旋，"感受这周围能量流动的纹路，找到它最薄弱的地方。你能感知时间的变化，对细微动静敏感；我带着沈沧叔的腰牌，能摸到空间的安稳之处。我们一起找，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罗祥依言闭眼，将全部意识如丝如缕地聚焦于指环传来的、几乎要灼伤皮肤的剧烈搏动。瞬间，他"看见"了——相位牢笼不再是无形的屏障，而是一张由无数快速震动、散发着微光的能量丝线精密编织的巨网，每根丝线都以独特的频率晃动，彼此交织缠绕。而沈砚的身影在他扩大的感知中，化作了一道沉稳的锚点，腰间沈沧的腰牌散发着温润的光晕，在狂暴的能量网络中开辟出一小片稳定区——那是沈沧的时空印记在发挥作用。
"找到了，"沈砚突然睁眼，眼眸中精光一闪，绣春刀尖如毒蛇出洞，精准地指向牢笼右上角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如同水波般轻微荡漾的波动节点，"那里，能量晃动的节奏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震动也更弱，是这陷阱的薄弱点。"
就在两人意识如同两道溪流交汇、融合的刹那，罗祥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穿刺。他视网膜上那枚青铜古币的虚影剧烈震动、发烫，锈迹已肉眼可见地侵蚀了将近五分之一的面积，并且仍在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尖锐的不适感，仿佛有重物在他胸腔内碾压，他甚至可以尝到喉咙深处涌上来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这是寿命快速消耗的信号。
"你在耗自己的命，"贾元欣敏锐地察觉到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和微微摇晃的身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立刻停下来！大不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百日契约的任务可以缓一缓，你的命不能赌！"
小雅突然跑到牢笼边缘，小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无形的力场边界，从印着星空图案的书包侧袋里掏出一片印着卡通图案的退烧贴。但她没有将它贴在发烧女孩的额头上，而是低着头，用那双被蜡笔染过颜色的手指，仔细地将那片凉凉的凝胶材质反复折叠、扭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最终做成了一只造型粗糙却充满童稚感的纸船形状。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独特的"船"轻轻放在地面上那片正在缓慢扩大的浑浊冰霜之间。
"漂走吧，"她对着纸船轻声耳语，声音细弱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把病痛和坏东西都带走，漂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令人惊讶的是，那只由退烧贴折成的、略显笨拙的小船，真的开始缓缓移动起来，在薄霜上滑行出一道细微而清晰的痕迹，仿佛有无形的水流在温柔地推动着它。更令人心惊的是，船头坚定不移地正对着沈砚所指的那个能量薄弱点方向——这是小雅天生的时空感知在指引，也是她纯粹的心意凝结的时空印记。
罗祥咬紧牙关，感觉舌根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中药苦味彻底占据，那是他记忆中自己的灵魂前世罗振邦病重卧床时，满屋弥漫不散的气味。"继续，"他对沈砚说，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我还能坚持...最多三分钟。必须突围，不然我们都没法继续找沈素心。"他感到几缕发梢末梢传来轻微的麻痒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发生变化。
双债者的力量在狭小的牢笼内激荡、攀升，如同不断绷紧的弓弦。罗祥能清晰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速在沈砚周围变得缓慢，而沈砚则借助罗祥敏锐的时间感知，精准无比地捕捉到能量网络波动中最脆弱的瞬间。绣春刀的刀尖再次抬起，这一次，刀身周围的空间开始肉眼可见地扭曲，发出低沉的、如同玻璃即将裂开前的呻吟——那是沈沧腰牌的时空印记与罗祥指环的共鸣。
"就是现在！"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下却达成了完美的同步。
沈砚的刀尖凝聚着两人融合的力量，如同刺破夜空的流星，直刺那个不断波动的能量节点。而罗祥则将自己对时间流动的感知，强行灌注到那一击之中。没有预想中的巨响，没有炫目的爆炸，相位牢笼如同一个被精准戳破的肥皂泡，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噗"声，随后那扭曲的光线、异常的温度瞬间消散无踪。头顶令人窒息的炙热和脚底刺骨的严寒被码头夜晚正常的凉意取代，只留下满地正在迅速融化的、带着油污的冰霜和空气中残留的、辛辣的异味。
但代价在瞬间显现。罗祥猛地一个踉跄，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冰冷粗糙的集装箱壁才勉强站稳。他抬手用手背抹去鼻间渗出的温热液体，却发现手背上沾染的并非鲜红的血液，而是些许细小的、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冷光的半透明结晶。他脑海中那枚青铜古币的虚影，锈迹已无情地覆盖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面积，阳寿又耗去了几天——百日时限越来越近，找到沈素心的脚步必须更快了。
"你..."沈砚迅速伸手，稳稳扶住他的肩膀，那双继承了沈沧锐利的眼眸中，首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担忧，甚至是一丝愧疚，"都怪我，不该让你冒这么大险，耽误了找沈素心的时间。"
"五天，"罗祥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胸腔里的不适感仍未平息，"我大概...又耗了五天阳寿。"他下意识地抬手拂过额前垂落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几缕异常的发梢，触感冰冷而坚硬——这是实体崩塌的前兆，若再这样消耗，他可能撑不到找到沈素心的那天。
贾元欣已经毫不犹豫地背起了仍在高烧中无意识呻吟的女孩，女孩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侧，那温度让她心焦。"我们必须立刻找地方处理，她的体温还在上升，随时可能出事。"
赵永信看着女儿在别人背上那痛苦潮红的小脸，又看向明显虚弱、连站立都需依靠的罗祥，眼神复杂地剧烈变幻着——感激、愧疚、挣扎交织在一起。终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哑声开口："我知道码头西区，废七号仓库后面，有个地下诊所。那医生...以前遇到过麻烦，是我帮他解的围，他欠我人情。当年我为保护时空通道受伤，也是在他那里处理的。"
就在他们准备迅速撤离这片是非之地时，罗祥的视野突然再次剧烈地扭曲、晃动。但这次并非时空叠影，而是一系列快速闪过的、充满痛苦与绝望的画面——无数面容模糊、衣着各异的债务者被冰冷的金属架子束缚着，他们的面部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瞳孔中倒映着诡异的光芒。一缕缕带着情绪的光晕，正被某种力量从他们身上强行抽取出来，如同被扯出的丝线，哀嚎着注入旁边透明的圆柱形容器中。他看见那些光晕里，清晰地浮现出恋人拥抱的记忆、父母离别的泪水、孩童纯真的欢笑...所有珍贵的情感记忆，被暴力地压缩、凝成一颗颗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结晶。
"他们在抢情感记忆..."罗祥喃喃自语，一股比相位牢笼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让他遍体生寒，"玄熵在...用这些做伤人的东西。"
陈明远手中那台刚刚恢复部分功能的设备，突然接收到一段极其混乱、充满杂音的信号片段，"检测到...大规模的能量抽取信号...源头是玄熵总部地下！他们真的在...在搞这种可怕的事情！"
沈砚弯腰，动作轻柔地捡起小雅放在地上的那只退烧贴纸船。令人惊讶的是，那只原本普通的纸船，此刻拿在手中，竟散发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意，如同一个微型暖炉。凝胶材质变得异常柔软，甚至能感觉到其中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缓缓搏动——那是小雅纯粹心意凝成的时空印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兵分两路，"贾元欣背紧女孩，果断做出决策，声音不容置疑，"赵永信带我和孩子去诊所，其他人，去查清楚玄熵的阴谋，同时抓紧找沈素心。百日时限不等人，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沈砚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散发着奇异暖意的纸船收入怀中，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放着沈沧的腰牌，纸船的暖意与腰牌的温润交织，驱散了些许穿越时空的孤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