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晨雾尚未褪尽,灰河旧城区的废弃马路上传来“嗡嗡”马达声。
林野把小型货车停在塌陷区边缘,车门“哗啦”推开,一股潮湿的煤烟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曾被称为“月子中心”的废弃楼宇——
那年她带小缝蜷缩的破窗仍在,藤蔓却已从缝隙钻出,在墙面上织成一张绿色的网。
不同的是,门口那扇锈迹斑斑的铁卷帘被拆下,换上崭新的蓝白色招牌:
“灰河反家暴驿站 法律援助 庇护 救助”
国徽与妇联徽章并列,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程越从副驾驶跳下,手里卷着设计图:“今天剪彩,你可是发起人,别愣着。”
林野点头,却一时挪不动脚——
她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霉味与尿骚,如今却要被剪彩的红绸覆盖。
老魏把卡车后厢打开,搬出一箱箱乳胶漆、折叠床、应急灯。
他冲林野咧嘴:“最后一趟散伙货,全捐给你,不收票。”
拆旧开始。
工人们撬开腐朽地板,却意外发现一层旧床垫——
上面还留着当年月子中心遗弃的产妇手环。
林野拾起其中一条,墨迹模糊,只剩“救”字尚可辨。
她把手环放进展示盒,打算放在驿站大厅,
让“救”成为门厅第一盏灯。
二楼最里侧,是那面尿痕墙。
藤蔓被小心剥开,尿迹已淡,却仍可见指甲划出的螺旋。
高法医带着学生,现场演示“尿迹时间鉴定”,
把七年前的“求救诗”拓印、拍照、入档,
然后刷上防水漆,
留下一行淡淡的褐影,像给新生建筑盖一层旧胎记。
另一侧,张莉领着志愿者们砌墙、布线。
她左手缺指,却灵活地拧螺丝,
“反家暴热线”号码被喷绘成彩虹色,
从一楼楼梯口一直延伸到屋顶天窗。
午后,第一批物资抵达——
省妇联捐赠的二十部紧急呼叫器、
市律师协会捐赠的法律图书、
大学生社团手工制作的儿童安全绘本。
林豆坐在角落,把绘本一页页压平,
九枚烟头疤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剪彩时间到。
没有礼炮,没有红地毯,
只有一条用旧毛衣拆线编成的长带,
红、黄、蓝交错,
由七名受暴妇女亲手编织,
每一针,都是她们曾被迫拆掉的“家”。
林野手握剪刀,却先转身,看向那面尿痕墙。
她深吸一口气,
剪断毛线带,
也剪断废墟的最后一根脐带。
掌声响起,却不大,
像怕惊动墙里沉睡的呼吸。
程越把一块铜牌钉在门柱:
“灰河反家暴驿站 创办人:林野 法律顾问:程越”
铜牌不大,却足以压住十五年荒野的风。
傍晚,驿站亮灯。
一楼大厅,旧字典被装进展示柜,
翻开那一页:
“教我活着”
旁边,是母亲手帕、阿禾纸飞机、断指照片、X光片……
它们不再只是证据,
而是灯芯——被点亮,被注视,被传递。
林野关掉大厅总闸,走到门口,
回望整栋楼:
藤蔓是旧的,墙是旧的,
可窗里透出的光,
是新的。
她低头,对小缝说:
“这里曾是废墟,
现在叫‘驿站’,
意思是——荒野到此为止,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