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书宣读完毕,法庭大门重新开启。
冬日的风像被判决的号角吹得猎猎作响,林野踏出大厅,阳光落在短发上,却先被一阵哭声击中。
台阶下,站着七个女人。
她们没有横幅,没有牌子,只有相似的眼神——
像是从不同年份的灰河里打捞上来的同一种绝望。
最前面的女人姓唐,四十五岁,手里攥着一叠皱巴巴的立案回执。
她看见林野,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劈叉:“姑娘,你的案子赢了,能不能也帮我们喊一声?”
哭声像涟漪,一层层荡开。
法警试图劝阻,程越抬手示意:“让她们说。”
林野蹲下身,扶住唐阿姨的肩,触感像摸到一把被水泡散的木柴。
唐阿姨掀开自己的袖子——
那里,疤痕层层叠叠,像被反复撕开的旧地图;
腕骨有一处奇怪的弯折,像曾被“教育”成另一种形状。
“我告了七年,派出所说‘家务事’,法院说‘证据不足’,
今天听说你的案子有陪审团,我就来了。”
她身后,六个女人依次露出伤口——
烟头烫伤、皮带扣痕、头发缺失、耳膜穿孔……
每一道,都与林野的过去互为镜像,
只是她们的名字,没有案件编号。
“我们不求多,只求一个案号!”
唐阿姨从怀里掏出一份手写的《联名申诉书》,
纸张被汗水浸得发软,却整整齐齐按了七个红指印,
像七颗被按进纸里的心。
林野接过,纸张烫手,却比任何鉴定书都重。
她抬头,看向台阶上的国徽,
那枚红,在冬阳下像一盏未熄的火。
程越打开公文包,抽出一份空白《法律援助申请表》:
“一个一个来,今天先登记,明天我们带你们去立案。”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给荒野点亮第一串路灯。
法警不再驱赶,默默维持秩序;
路过的律师停下脚步,自愿加入登记;
大学生陪审员从包里掏出笔记本,
“我愿意做志愿者,帮她们整理证据。”
唐阿姨讲完,又一个女人上前——
她姓刘,三十岁,怀里抱着与林野当年同龄的女儿。
女孩睁着黑眼睛,好奇地望向小缝,
像望向一面未来的镜子。
刘阿姨哽咽:“我不是要报仇,我要户口——
孩子没出生证,上不了学,
他爸说‘你是被我买来的,报什么户口?’
今天,我才知道可以DNA补录,可以起诉买家……
姑娘,你教教我,怎么活?”
林野握住她发抖的手,掌心相贴,
触感像摸到七年前的自己——
那个站在灰河车站、没有身份、没有姓名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四周安静:
“活的方法,是先把‘受害’变成‘原告’。
你们今天不是来哭,是来立案。
哭,可以在这里;
名字,要写在传票上。”
话音落下,哭声渐渐低下去,
像退潮后露出的礁石,
每一道裂缝,都是新的案由。
程越举起手机,对准七份申诉材料,
“咔嚓”拍下,发送至省厅法律援助群:
“同案受害,集体申诉,请求绿色通道。”
发送键按下,像把七颗石头,
同时扔进法律的湖面。
夕阳西斜,台阶上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七根影子,并排,
像七条刚刚被接上电源的灯带,
一端连着荒野,一端通向
新的
案号。
林野抱着小缝,面对七位女人,
再次深深鞠躬——
九十度,背脊旧疤在冬阳下清晰可见,
像给她们看一枚完整的图腾,
也像给自己看——胜诉,不是终点,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