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的震动仍在持续,不是发动机的轰鸣,也不是海浪拍打船体的节奏。那是一种低频、沉闷的震颤,像是某种金属巨兽在深水之下缓缓苏醒。我趴伏在甲板上,脸颊紧贴冰冷的铁皮,耳朵几乎陷进锈蚀的纹路里。寒意顺着骨骼爬上来,可我顾不上这些——我能听出,那声音来自水下深处,规律得如同心跳,稳定得令人窒息,而且越来越近。
厉雪娇已经拔出了枪,银灰色的手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半蹲在我身旁,眼神如刀锋般扫视着漆黑的海面。她的呼吸很轻,但握枪的手指微微收紧,暴露了内心的警觉。
我没有动。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住烟头,划亮打火机。火焰跳跃的一瞬,蹭过颈后那块硬结的皮肤——那是战纹残留的位置,三年前那次任务留下的印记。一股焦味窜入鼻腔,脑子像被针扎了一下,剧烈刺痛中,某种久违的感知骤然复苏。
视野边缘泛起一丝猩红,仿佛有血雾悄然弥漫。紧接着,水下的轨迹清晰浮现:一个细长的黑影正从左前方三十米处逼近,速度不快,却带着精准的航向,直指我们所在的这艘破旧渔船。
“是无人艇。”我说,声音沙哑。
她点头,没说话,只是将快艇的方向盘往右偏了半度。轻微的调整,足以让空泡声在水中扩散,干扰对方声呐的锁定精度。同时,她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一枚诱饵雷弹射而出,在远处炸开高频噪音,像是一颗水下闪光弹,瞬间扰乱了敌方探测系统。
三秒。
足够了。
我翻身跃入海中,匕首牢牢攥在右手掌心。海水刺骨,伤口撕裂般的疼从肩胛蔓延至肋下——那是三天前在码头交火时留下的弹伤。但我不能停。那艘微型潜艇刚调转方向追向诱饵,我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到了它底部。
传感器阵列裸露在外,像一只机械的眼睛朝向黑暗深渊。我深吸一口气,猛力一刀插入,搅断几根线路。电流噼啪作响,外壳剧烈震颤,随即开始缓缓下沉。
浮出水面时,厉雪娇伸手把我拉上船。她的手掌有力而干燥,没有多余的动作。远处的老船坞终于能看清轮廓,锈迹斑斑的吊臂高高耸立,断裂扭曲,像死人的手指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灯塔还在闪,一明一灭,频率诡异,像是某种加密信号,又像是无声的警告。
我们靠岸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码头,混凝土断裂成锯齿状,边缘布满青苔与裂痕。她先跳下去,稳住摇晃的梯子。我跟着下来,腿一软差点跪地,咬牙撑住了身体。战纹的反噬已经开始,经脉里像有无数细针来回穿刺。
船坞大门半开着,铁链挂着一把生锈的锁,被人从里面剪断了。地上有新鲜脚印,泥泞未干,朝内部延伸而去。
“他们还没走。”我说,声音压得很低。
厉雪娇从防水包里取出一个U盘大小的设备,插进手腕上的终端。屏幕亮起,几秒后,红外警戒图浮现出来。“两道激光网,三座自动炮台,主控室在B区中央。”
“你能关掉多少?”
“最多四十五秒。”她盯着数据流,“系统有冗余协议,无法彻底瘫痪。”
“够了。”我检查枪械,子弹上膛,保险打开,猎刀卡进靴筒。动作熟练得近乎本能。
她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回头:“别死在里面。”
我没应,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千言万语都藏在沉默里。
贴墙推进,第一道激光网在入口拐角,斜着切割通道,肉眼不可见,却能在尘埃飘浮中看出微弱的折射线。我趴下,手肘支撑身体,一点点挪过去,衣服摩擦地面发出细微声响。空气中有股机油和霉味混合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血腥——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倒下过。
第二道在楼梯下方,呈Z字排列,更难通过。我抓住上方管道,悬空翻过,落地时单膝点地,忍住膝盖传来的剧痛。
第三层平台是炮台所在,视野开阔,死角极少。我伏在集装箱阴影中,等待厉雪娇的信号。
屏幕亮起绿灯。
我冲出去,脚步压低,贴着集装箱侧面移动。最后一段是直线距离,二十米,中间没有任何遮挡。风声呼啸,心跳如鼓。
就在我准备冲刺时,警报骤然响起!
红色灯光旋转起来,广播扬声器炸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你来得正好,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清源计划变成葬礼。”
是张振国。
主控室就在眼前。玻璃后面,他站在操作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屏幕上显示着数据同步进度:83%。
门没锁。
我撞进去的瞬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左眼灰白浑浊,那是五年前我在边境任务中给他留下的纪念。他的右手习惯性摩挲着袖口的金纽扣——那是军情局高层才有的定制徽章。
“晚了。”他说,嘴角竟勾起一抹笑,“还有十七秒,名单就会传到境外服务器。七大军区的防御漏洞,全在里面。”
我扑向控制台。
他按下一个键。
轰的一声,整个船坞响起倒计时,机械女声冰冷播报:“自毁程序启动,十秒后引爆。”
门外传来脚步声,密集而整齐。守卫来了。
耳机里突然传出周慕云的声音:“陆沉,我能切断电源,延迟倒计时,但只能撑十秒。”
“别!”我低吼,“你会暴露位置!”
“我已经没退路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珐琅表停了,但时间还能给你。”
通讯断了。
五秒后,枪声从远处传来。
我知道他死了。
我的眼睛红了。
转身撞向旁边的铁柱,额头狠狠砸上去,剧痛让战纹彻底激活。视野变红,世界仿佛被拉长,每一帧都清晰可见。倒计时浮现眼前:10、9、8——
时间慢了下来。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拍都像鼓点。肌肉自动调整姿势,身体进入战斗状态,神经末梢传递着最原始的杀意。
7、6——
门被踹开,四名持枪守卫冲进来,枪口尚未抬起。
我冲出去,在他们反应之前卸掉第一人的枪,反手肘击喉咙,他喉骨碎裂,倒下。第二个举枪瞄准,我抓起地上的金属片甩出去,精准击中他手腕,枪落地的瞬间我已贴近,膝盖顶进他腹部,顺势拧肩关节,咔的一声脱臼。
第三个正在换弹夹,我飞踢枪管,子弹打偏,火花四溅;接着一记扫腿放倒。第四个开保险的动作还没完成,我已掐住他脖子,将他按在地上,直到他眼球翻白,昏死过去。
5、4——
我冲向主控室。
张振国想跑,拉开暗门。
3、2——
我撞开他,把他按在墙上,拳头砸进他肋骨,听到闷响。他挣扎,右手摸向腰间枪套。
1——
倒计时结束。
灯灭了。
黑暗中,只有应急灯微弱闪烁,像垂死者最后的呼吸。
我没松手。
抓着他衣领拖到控制台前,按下熔毁键。高温炉启动,文件原件卷曲、碳化,最后变成灰烬,随气流飘散。
“这十秒,”我盯着他,声音嘶哑,“不是为你求生,是为七个人送葬。”
他嘴角流血,没说话。眼神却依旧带着讥讽,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外面传来更多脚步声,是增援部队。
厉雪娇冲进来时,我正靠在控制台上喘气。全身都在抖,骨头像要散架。战纹反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像是有人拿刀在经脉里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的灼痛。
她看了眼炉子里的灰,转身关掉主电源开关。
然后走到我身边,蹲下。
“能站吗?”
我试了试,腿撑不住。
她背起我,动作利落,步伐坚定。我能感觉到她在加速往出口走,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回响。
耳边嗡鸣不断,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记得的画面,是她踩过一滩积水,水花溅起,映着天边微亮的光。
她的高跟鞋断了一只,走路有点跛。
但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