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站起身,法袍黑色翻飞,像收起最后一张底牌。
法庭穹顶的灯光同时点亮,照得国徽鲜红似血。
所有人屏息,只听得到林野自己的心跳,一声紧似一声,敲在耳膜上——
距离她十八岁的追诉期截止,只剩整整十二小时。
“现在宣判!”
法槌落下,脆响回荡,仿佛给时间按下刹车。
审判长宣读认定事实:
“被告人林强,长期对家庭成员实施暴力,致被害人林野轻伤一级、轻微伤多处,情节恶劣,其行为已构成虐待罪。”
每一个字,都像铁钉钉进腐朽木板,发出沉闷却清脆的回响。
“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人民币三十七万八千一百一十四元七角六分。”
三十七万八千一百一十四元七角六分——
本金三十七块八毛,利息与损害赔偿叠成巨浪,终于拍在被告席上。
林强面色死灰,双手被铐在椅背,铁链因他一瞬间的颤抖而哗啦作响。
他想咆哮,喉咙却只挤出干涩的气音,像被拔了插头的音箱。
审判长继续:“本判决为刑事附带民事一并生效,如不服本判决,可于十日内提出上诉。”
法槌再落,声音短促,像给漫长黑夜钉上最后一颗钉。
法庭寂静半秒,随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低泣——
不是林野,而是陪审席上的全职妈妈,她捂住嘴,泪却从指缝渗出。
大学生陪审员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刚考完一场人生期末考。
林野端坐原告席,背脊笔直,短发下露出颈后淡淡疤痕。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把字典紧紧抱在胸前,
像抱住十年前那个被皮带抽得无法入睡的自己。
法警走向她,递来《判决书》正本,红章鲜艳,墨迹未干。
她双手接过,纸张烫手,却舍不得放下——
那是她人生的第一封“官方出生证”,
也是她母亲的“死亡通知书”,
更是她弟弟林豆的“警告书”。
程越侧过脸,轻声说:“追诉期,压线通过。”
林野点头,喉咙发紧,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七天前,自己还在灰河塌陷区,
想起七天前,自己还在灰河塌陷区,想起七天前,自己还在灰河塌陷区,
想起母亲被锁的厨房、想起灰生绝笔、想起尿痕墙诗——
所有证据,所有等待,所有绕路,
终于在这一刻,被红章钉死,
再也无法被时间偷走。
审判长退庭,法警押解林强起立,
铁链拖地,声音越来越远,
却像仍在法庭回荡——
那是咆哮的尾声,
也是铁链的终章。
林野起身,面向陪审团,深深鞠躬——
九十度,背脊露出旧疤,像给世界看一枚完整的图腾。
陪审员们不约而同站起,回以点头,
退休教师合掌,像是在说:
“孩子,你长大了。”
她抱起小缝,孩子正睁着黑眼睛,好奇地望向高穹顶。
林野轻声说:“看,那是妈妈的第一场胜利。”
走廊尽头,阳光透窗而入,照在《判决书》红章上,
那枚红,像极母亲手帕上干涸的血,
也像矿医院X光片里,
被光穿透的
骨头。
她低头,对字典说:
“灰生,你教我活着;
阿禾,你教我绕路;
妈妈,你教我绣字;
今天,我教自己——胜诉。”
程越按下电梯键,数字从1开始上升,
像给荒野点亮第一盏路灯。
林野迈步,影子被阳光拉得极长,
一端连着灰河,一端通向新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