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天花板是白的。
呼吸有点重,胸口像压了块铁。左臂从肩膀到指尖都麻着,绷带裹得严实,边缘渗出暗色痕迹。鼻腔里有药水味,还有点血腥气。我知道自己没死,但也没好到能动。
床边坐着一个人。
厉雪娇靠在椅子上,外套搭在膝盖,手里拿着个平板。她抬头看我,眼神没躲,也没说话。
我没力气坐起来,手往枕头底下摸。空的。刀不在。
“你醒了。”她把平板合上,声音不高,“刀被收走了。”
我喉咙干得厉害,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话:“谁送我来的?”
“周慕云安排的人。”她说,“你在通道里倒下的,他们把你拖出来,送到这间医院。监控显示,那艘游轮残骸已经被炸了。”
我闭了下眼。
名单的事,清源计划的事,张振国的签名……我都记得。我们刚看到屏幕弹出文件封面,警报就响了。守卫没发现我们,但基地启动了自毁程序。我们在撤离途中撞上了埋伏,有人从通风管往下扔震爆弹。我推了她一把,自己被气浪掀翻,后背撞上金属架。再后来,意识断断续续,只记得她在喊我的名字。
现在我在这儿。
而她一直在这儿。
“你为什么不逃?”她忽然问。
我没答。
她不是在问我为什么没跑掉,是在问我为什么一开始就没逃——三年前任务失败后,为什么没有申辩,没有露面,而是直接消失。
我看着她,声音低:“你哥死了,你恨我。这很正常。”
“可你现在躺在这儿。”她盯着我,“被人追杀,差点死在海底铁壳子里。你要的东西,根本不是钱,也不是活命。”
我没否认。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外面是夜色,远处有车灯划过。她把平板打开,重新调出文件。
我知道那是周慕云留下的东西。
她看了很久。
然后我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
她把一张打印纸从笔记本里抽出来,上面写着一串名字。第一个是“陈九”,后面画了红圈,旁边标注日期——三年前的行动日。
她把纸撕成两半,又撕,直到碎成小片,扔进垃圾桶。
“我不是来杀你的。”她说,“但我也不确定,我现在是不是该帮你。”
我靠着枕头,喘了口气。伤口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爬。战纹芯片的位置隐隐作痛,体温也在上升。
我知道要来了。
反噬开始了。
身体猛地一抖,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我咬紧牙,不想叫出声。可那种痛不是普通伤痛,它从骨头缝里钻出来,顺着神经往上顶。我抬手抓住床沿,指节发白。
厉雪娇立刻过来。
“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能摇头。
她翻看床头的医疗记录,眉头皱起来:“心跳一百八,血压飙升,这不是普通的术后反应。”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
我开始抽搐,右腿不受控制地踢了一下。她按住我肩膀:“醒过来!陆沉!”
我没醒。
眼前黑了一下,接着画面变了。
雨林,泥地,七具尸体倒在血泊里。队长趴在我面前,后脑开花,手里还攥着定位器。我跪着,把他的枪捡起来,对准天空打了三发信号弹。没人来接应。通讯断了。天快黑了。
“兄弟们,我拖住他们,你们走。”我说完这句话,转身冲进树丛。
枪声响起。
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在床上挣扎,厉雪娇正用力按着我胸口。
“你回来了!”她说。
我大口喘气,视线模糊了一瞬又清晰。嘴里有铁锈味,可能是咬破了舌头。
她松开手,退后半步,脸色有点白。
“你刚才……一直在说同一句话。”她低声说,“‘你们走’。”
我没回应。
她看着我,忽然转身走到外侧柜子前,打开抽屉。里面放着打火机和烟盒。她抽出一支,点燃,走到我身边。
我以为她要给我抽。
但她把烟头摁在我手臂的绷带上,靠近芯片接口的位置。
我浑身一震,肌肉绷紧。
疼。
但这疼是真实的,能压住另一种更深的痛。
她用的是我的方式——用外部刺激压制内部崩溃。她知道我平时就这么干。
“再烧一次。”我哑着嗓子说。
她没犹豫,又摁了一次。
这次我闷哼了一声,但眼神稳住了。
体温计插进腋下,五分钟后拿出来。她看了一眼:“还在降。”
我闭上眼,累得不想说话。
“周慕云给我的资料里有完整任务记录。”她站在床尾,声音平静,“那天你们的任务是掩护黑鹰小队撤离。坐标是张振国改的,你们去的地方,本来不该有伏击。”
我睁开眼。
她继续说:“我哥的最后通话录音里提到了你。他说‘T-09代号员还在坚持,请求支援’。上级没回,他带着人折返去找你。结果中了埋伏。”
房间里很安静。
“你不是凶手。”她说,“你是唯一活下来的断后者。”
我没说话。
她走近一步:“你欠我哥一条命,但现在,我不想你还了。”
我看着她,喉咙动了动:“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确认一件事。”她低头看着我,“如果你真是叛徒,我会亲手杀了你。但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得想清楚——接下来,我是继续当赵天雄的刀,还是站到你这边。”
我没逼她选。
她站了很久,最后拉过椅子坐下,把平板放在腿上,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数据已经清空,只剩一个空白文档。
“U盘还在吗?”她问。
“在。”我抬了下下巴,“贴身。”
她点头:“等你能动,我们得再进去一次。那地方不能留。”
我嗯了一声。
高烧退得慢,但总算不再抽。我昏昏沉沉,意识时断时续。最后一次醒来,是半夜。
她还在。
趴在床边睡着了,手搭在床垫边缘,离我的手指很近。
我没动。
窗外风很大,吹得帘子晃了一下。床头灯亮着,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眼角有一点湿痕。
我没擦,也没问。
有些事不用说透。
我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护士进来换药。
厉雪娇起身让开位置,站到窗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清了一句。
“准备一艘船,我要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