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市中级人民法院。
清晨八点,电子叫号器滚动红光,像一颗等待引爆的雷。
程越走在最前,风衣下摆带风;她身后,林野抱着小缝,字典与证据袋在怀里垒成移动烽火台。
今天,她们递交最后一页材料——
法院是否敲响法槌,就看这十分钟。
5号窗口,书记员李欢抬头,目光掠过厚厚一摞牛皮纸袋,眉心微跳。
程越递上《刑事自诉状》正副本、证据清册、DNA鉴定、X光片、皮带燃烧残留、尿痕照片、矿医院病历……
每递一份,她报一个编号,像给弹药上膛。
李欢翻到最后,《身份证明材料》——
林野的临时户口本,加盖“补录”红章,签发日期:昨日。
那枚红印,像给十五年空白盖上的火漆,终于封住“无名”的口。
“稍等,系统录入。”李欢敲击键盘,
屏幕闪烁,跳出红色提示:“被害人身份证件已验证,公民身份号码:XXXXXXXXXXXXXXX”
林野盯着那串数字,呼吸停了一拍——
这是她第一次,在法律眼里“存在”。
李欢继续输入,鼠标点击“立案审查”——
进度条缓慢爬行,像一条从荒野钻进法庭的蛇。
100%那一刻,打印机“嘀”一声,吐出《受理案件通知书》。
红章落下,“嘭”——
声音短促,却震得林野耳膜嗡鸣,仿佛七年前的皮带,此刻才断裂。
李欢抬头,声音平静却亮:“林野诉林强虐待罪一案,本院正式受理。”
程越伸手接过通知书,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
她转身,把纸张递到林野面前:“原告,这是你的案件编号:‘(2023)X01刑初字第116号’。”
林野双手去接,纸边轻颤,像捧住一块烧红的铁,却舍不得放下。
小缝被挤压,轻轻哼了一声,像给法庭唱第一句开场白。
林野低头,对孩子说:“我们立案了,你有名字,妈妈也有编号。”
程越补充:“缴费通知已同步生成,诉讼费全免,附带民事赔偿部分由法律援助中心垫付。”
她抬眼,望向头顶的国徽,“接下来,是举证、排期、开庭。”
法院大厅玻璃门自动开合,晨光透进来,照在通知书红章上,
那枚红,像极母亲手帕上干涸的血,也像矿医院X光片里,
骨折线被光穿透的瞬间。
林野走到大厅中央,忽然单膝跪地,
把通知书平铺在地,额头抵住国徽下方,
泪砸在“立案”二字上,晕开一小片深蓝。
她没有哭出声,肩膀却抖得像风中的纸板。
程越没拦她,只抬手,示意保安不要靠近。
张莉别过脸,断指的手悄悄按住眼角。
大厅里人来人往,却自动绕开那一小块跪地——
仿佛法律本身,正在为一个人让路。
三分钟后,林野站起,把通知书折成四方形,
塞进字典扉页——
那里,已有:
母亲手帕、灰生绝笔、收养证、DNA报告、X光片、皮带残片、尿痕照片……
如今,多了一枚“立案”红印。
她抱紧字典,抬头看国徽,
短至耳后的发梢根根竖立,像无数小型天线,
正在接收来自七年前的信号——
“救我”
“教我活着”
“立案”
三句话,在胸腔里连成一条完整的螺旋,
螺旋的圆心,是此刻。
程越抬手,看表:“十天后,证据交换;一个月后,正式开庭。”
她语气平静,却像给荒野点燃第一支火把。
林野点头,把眼泪擦在手背,却擦不掉那枚红印的反光——
它已烙进皮肤,成为她新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