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甲板上，像有人往铁皮屋顶倒砂石，一声声砸得人耳膜生疼。天幕被撕开一道口子，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打在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溅起一片白雾。狂风卷着咸腥的海味灌进衣领，我蜷缩在电缆管道外侧，身体紧贴冰冷的钢架，左手死死抠住一道锈蚀的接缝，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整条左臂早已麻木，仿佛不属于我自己，可我知道，只要松手一秒，就会被这艘万吨邮轮甩进漆黑翻涌的大海。
厉雪娇的快艇早已消失在雨幕深处，只留下无线电里最后一句指令：“顶层旋转餐厅，名单交接还没结束。”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像是从冰层下传来。我知道她不会等我，也不会回头。我们之间没有情分，只有任务与信任——而这种信任，比钢铁更坚硬，也比玻璃更易碎。
头顶三层就是目标区域。
A层通道已经被封锁，巡逻队每隔四分钟换岗一次，节奏精准得如同钟表。我靠在阴影里喘息，右肩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呼吸隐隐抽痛。子弹卡在皮肉间，没伤到骨头，但血已经浸透半边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风一吹，寒意直钻骨髓。我摸出防水服夹层里的EMP残片，金属外壳裂了一道细缝，像是某种濒死生物的骨骼。指示灯闪了半秒就熄灭，像垂死者最后的心跳。这玩意还能用一次，最多瘫痪局部电路三十秒——三十八秒前，它本该在B4层引爆，却被我强行中断，只为保留这一刻的关键突袭机会。
我盯着对面B层电力井的通风口，雨水顺着铁栅滴落，在黑暗中划出银线。闪电撕裂天际的瞬间，我猛地将残片塞进接线盒。
嗡——
整片甲板的灯光剧烈跳动了一下，监控探头停转，红外警戒网短暂失效。我翻身跃上平台，动作轻如猫影，贴着墙根往前挪。守卫的脚步声乱了，有人喊“查线路”，另一人则朝反方向跑去。混乱是最好的掩护，三分钟空档，足够我完成一次致命穿插。
楼梯间铁门焊死了，焊痕新鲜，显然是临时加固。我从腰带抽出战术刀，刀刃薄而锋利，映着远处应急灯微弱的红光。撬开检修面板时，金属摩擦发出细微声响，我屏住呼吸，等那声音彻底消散才继续动作。竖井狭窄潮湿，爬行时肩膀蹭过粗糙的壁面，伤口再度撕裂，温热的血顺着脊背滑下。爬到第十一阶时，右肩突然抽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里面搅动。我咬牙忍住，不敢停下。
上面传来说话声。
“老板说，只要数据不上岸，谁都翻不了盘。”
是那个声音——刚才在B4层通风管下偷听到的那个低沉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停住呼吸，顺着缝隙往外看。两名守卫站在电梯前抽烟，烟头一明一暗，映出他们轮廓模糊的脸。他们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着顶层平面图，红点标记的位置正是旋转餐厅。其中一个低声说：“C区压力感应条刚报警，可能是漏电。”另一个冷笑：“漏电？在这种天气？小心点，上面下了死命令，今晚不能出任何岔子。”
他们交谈了几句，掐灭烟头离开。我等足五分钟，确认脚步声远去，才轻轻推开天花板格栅，滚进走廊。
这里没有摄像头，只有地面嵌着的压力感应条，间隔三十厘米一组，踩错一步就会触发无声警报。我脱掉鞋，赤脚踩在瓷砖接缝处前进，每一步都计算精确。尽头是一扇合金门，厚重得像银行金库，电子锁闪烁着幽蓝光芒，显示【内部电磁屏蔽】。这意味着不仅信号断绝，连远程破解都无法进行。
手机信号断了。
我靠在墙边喘气，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从口袋掏出那枚染血的存储卡，边缘已被体温烘得微热。这是厉天鹰临死前塞进我掌心的东西，他没说话，只是用尽最后力气对我点头。加密模块里藏着一段隐藏程序，能模拟军方频段发送短脉冲，穿透屏蔽层上传数据——但前提是，必须接入主控节点。
头顶传来钟声。七点整。
旋转餐厅的蓝光开始转动，扫描式探头一圈圈扫过外围，频率稳定，每十二秒一轮。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名单一旦销毁，数百个地下组织的身份将永远沉入黑暗，那些还在等待救援的人，会一个接一个消失。
我故意踢翻角落的工具箱。金属撞击声在走廊炸开，回音久久不散。
三秒后，左侧通道传来急促脚步声。两个穿战术外骨骼的杀手冲出来，枪口朝下，显然训练有素。我闪身躲进配电柜后，听着他们的呼吸逼近。一人低声说：“检查配电室。”另一人回应：“先清点设备。”就在他们靠近的刹那，我猛地拉开柜门撞上去。
一人被撞退两步，我扑上去卸掉他的武器，动作干净利落。枪声响起，另一人反应极快，开火射击，子弹擦过我肩膀，火辣辣地灼烧神经。我翻滚到墙角，抬手一枪打中他膝盖，骨裂声清晰可闻。他跪倒在地，惨叫未出口，我就已夺枪在手，枪托砸向太阳穴，让他彻底失去意识。
人倒地的瞬间，我听见墙体后传来风声。是通风管。
我用刀尖撬开下方格栅，钻进去。管道狭窄逼仄，爬行五米后，上方夹层有个小孔。厉雪娇扔来的烟雾弹正卡在那里，微型摄像机绑在底部，镜头微微转动。我按下遥控开关。
画面传到手表屏幕：一间密室，副官模样的男人正在烧文件。火盆里，半张纸质名单卷曲发黑，字迹依稀可辨——那是代号“夜莺”的情报员，三个月前失踪于东南亚港口。副官手里还捏着一枚U盘，标签写着【双密钥认证】。我知道，这就是最终载体，承载着所有叛逃者、卧底、资金流向的核心数据。
就是它。
我退出通风管，回到走廊。刚站起身，背后突然传来爆炸声——低沉而闷响，像是从船体深处爆发。自毁程序启动了，倒计时九十秒。船上的核心系统开始自动清除，包括电力、导航、通讯，甚至生命维持系统都将逐步关闭。
合金门自动解锁，三名杀手从里面冲出，手持冲锋枪，眼神冷酷。我转身就跑，左肩伤口撕裂，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留下断续的红痕。应急通道的铁门在我面前炸成碎片，热浪掀翻我整个人，背部重重撞上墙壁，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
退路没了。
三人呈扇形逼近，枪口锁定我胸口，步伐稳健，显然是精英中的精英。我知道，正面突围等于送死。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喉咙，刺激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心跳骤然加快，耳边一切声音都慢了下来，雨声、脚步声、呼吸声，全都拉长变形。视野边缘泛起血色，十秒倒计时浮现眼前——战纹激活，神经反射提升至极限。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举枪扫射。我侧身翻滚，顺势夺过他腰间的匕首，反手插进对方大腿动脉。鲜血喷涌而出，他跪地惨叫的瞬间，我已抢到第二人的枪，抬肘击碎他膝盖，趁其失衡将其推向前方同伴。两人撞作一团，我借机跃起，枪口顶住第三人下巴。
扣扳机。
脑浆与碎骨飞溅，温热液体溅上我的脸。我没时间擦拭。
倒计时还剩两秒。
我冲向密室，一脚踹开房门。副官正要把U盘塞进销毁槽，金属槽口已经开始加热，只需三秒就能熔毁芯片。我飞扑过去，抓住他手腕猛砸桌面，骨头断裂声清脆响起，他发出凄厉惨叫。U盘落地，滚到墙角。
倒计时归零前最后一刻，我扑向控制台，按下终止键。
警报声停了。
我喘着气捡起U盘，手指发抖。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至少六个人正在靠近，对讲机杂音交错。我靠墙坐下，撕下衣角缠住左肩。血还在渗，布条很快湿透。头顶的通风口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人在远处敲击金属。
这是周慕云约定的信号——三短一长，代表接应已就位。
我打开存储卡，激活隐藏程序。数据开始上传，进度条缓慢爬升。三十秒后，手表震动一下，提示【分流完成】。
我知道周慕云收到了。备份已离船上岸，哪怕我死在这里，真相也不会湮灭。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有人在检查尸体。
我摸到后颈，芯片接口还在发热。战纹没完全冷却，还能撑一次爆发。
走廊尽头传来对讲机杂音：“B2设备区清查，逐间排查。”
我站起身，推开旁边的小门。里面是冷却机组房，几台大型设备轰鸣运转，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臭氧的味道。我绕到主机背后，蹲下身子，将U盘紧紧攥在掌心，如同握住最后一缕希望。
头顶通风管道又响了一下，这次是三短一长。
我抬头看着铁网，没动。
手电光扫过地面，停在我刚才留下的血迹上。
一个声音说：“他受了伤，走不远。”
另一个人回应：“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屏住呼吸，手指慢慢移向战术刀。
冷却机的震动忽然变了频率。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三下管道。
我认得这个节奏。
是厉雪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