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重归死寂,唯有血池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衬得这片空间愈发诡谲。那具庞大的守阵傀倒地不动,如同沉睡的巨兽,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搏斗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殷十三立于血池边缘,气息已渐平复。他并未立刻靠近那面悬浮的苍白巨鼓,而是先仔细检查了倒地的守阵傀。
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血契之力,谨慎地探入青铜面具之下,感知其内部。先前那丝异常的灵性波动已然消失,傀儡核心深处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与遍布躯体的古老符文能量融为一体,再无任何复苏的迹象。方才那一下眨眼,或许是能量连接被强行切断时的最后痉挛,又或是更深层的、已被彻底磨灭的残响。
确认其再无威胁,殷十三的目光才重新落回血池与那面巨鼓之上。
这面鼓,以及整个血池法阵,才是云墨县一切异变的能量核心与终点。它贪婪地汲取着通过地穴和雾歇驿废窑引导而来的阴怨之气,经由这古老邪异的阵法转化,不知欲用于何种骇人目的。
“唤彼归来”…那残魂记忆中的咒语再次浮现。召唤的究竟是何物?这庞大的能量最终又将去往何方?
殷十三眼神冰寒。无论其目的为何,此等邪阵,绝不可留。
他绕开血池,仔细观察洞壁。这里的刻痕比雾歇驿更加古老深奥,许多符号他甚至无法辨认,但其核心结构与能量流转的节点,却与雾歇驿法阵一脉相承,只是规模与复杂度远超后者。
这意味着,布下雾歇驿那个“子阵”的背后的操控者,必然知晓甚至可能精通于此地“母阵”的奥秘。两者同源。
他的视线再次回到守阵傀身上。这具傀儡的炼制手法、其上镣铐的符文风格,与此地阵法浑然一体,显然是远古遗留的守护之物,而非近期制作。那幕后之人,并非创造了这里,而是…发现并利用了这里。
他们修复或激活了部分古老阵法,并派出了被炼制成魂傀的“邪术师”,在云墨县建立节点,为其输送“养料”。
心思缜密,计划周详,且对西南地区的古老秘辛了如指掌。
殷十三走到守阵傀旁,俯身仔细查看那破碎的青铜镣铐。镣铐内部,除了古老的符文,在不易察觉的缝隙处,他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古物格格不入的残留痕迹。
他并指如刀,血契之力小心地侵入,将镣铐内部那一点细微的残留剥离出来。
那是一小片几乎化为齑粉的黑色纸灰,质地特殊,并非寻常纸张,其中混合着极细的金丝和某种不知名的植物纤维。即便已被此地的阴气侵蚀殆尽,仍能感受到其上曾附着过一丝精纯的、用于“指令”或“连接”的邪术能量波动。
这绝非远古之物,而是近期有人试图用某种邪门手法,短暂影响或“借用”这守阵傀时留下的痕迹!手段高明,几乎瞒天过海,若非镣铐被毁、能量溃散,这点痕迹根本无从察觉。
幕后之人,不仅利用了此地阵法,甚至试图操控这远古的守护傀儡!其野心与能力,可见一斑。
殷十三捻灭指尖的纸灰,目光最终落回血池中央的巨鼓。
核心在此。
他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身形轻灵如羽,几个起落间便踏过那浓稠粘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池液面,稳稳落在了那悬浮的巨鼓之上。
鼓面苍白的皮膜触感冰凉滑腻,仿佛仍具有某种令人不适的弹性。站在这里,更能感受到脚下汇聚的、堪称恐怖的阴怨能量,如同沉睡的火山,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他蹲下身,右手五指张开,殷红如血、凝聚了庞大破邪之力的光芒在掌心吞吐不定,对准了鼓面正中心。
就在他即将一掌拍下,彻底摧毁这邪阵核心的刹那——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在鼓面中心,一个极其隐蔽的、由更细微的符文构成的圆形区域内,他看到了一个印记。
那并非雕刻,而是以某种蕴含特殊法则的力量烙上去的,深深嵌入鼓皮的肌理之中,与整个古阵的邪异气息格格不入,却偏偏又成为了法阵能量流转的一个新节点。
印记的图案并不复杂:一道蜿蜒的、如同黑色河流般的弧线,横贯一枚抽象的眼睛图案。眼睛半开半阖,瞳孔处却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灵魂。
这个印记…
殷十三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他的记忆中,隶属于溟朝钦天监最机密卷宗的某一册里,曾有过关于这个印记的寥寥数笔记载,语焉不详,却标注着极高的危险等级。
其名——“幽冥道”。
一个极其古老、神秘、信奉幽冥之力,行事诡秘莫测,据说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邪道组织。卷宗记载,他们活跃于前朝乃至更早的混乱时期,擅长操纵魂魄、沟通幽冥、布设大型邪阵,曾多次试图以禁忌手段干扰现世秩序,最终被联合剿灭。
他们…竟然并未消失?而是转入了更深的地下,一直存在至今?!
云墨县的夜半歌声、地穴邪阵、雾歇驿的召唤、乃至这远古血池的利用…这一切的背后,竟然都有这个早已被认为消亡的组织的影子?!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汇聚海量阴怨,所要“召唤”或“唤醒”的,究竟是什么?与这个组织的最终目的又有何关联?
殷十三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这已不仅仅是一桩地方异闻,其背后牵扯出的,是一个蛰伏已久、图谋甚大的恐怖阴影。
他不再迟疑。
掌心血光大盛,毫不留情地狠狠拍下!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洞窟中爆发!
并非物理层面的声音,而是能量层面的彻底崩塌!那面悬浮的苍白巨鼓在至阳至刚的血契之力冲击下,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哀鸣,鼓面瞬间破裂、蜷曲、化为飞灰!鼓身乌黑的材质也随之寸寸龟裂,上面的古老符文疯狂闪烁后彻底暗淡、崩碎!
整个血池随之剧烈沸腾、蒸发,浓稠的液体如同被烧滚般翻滚冒泡,迅速干涸见底,露出池底刻满符文的岩石,那些符文也如同失去支撑般纷纷碎裂、失效!
洞壁上的刻痕光芒急速暗淡,汇聚于此地的庞大阴怨能量失去了核心的约束与转化,顿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四散、宣泄,引起整个洞窟地动山摇,巨大的钟乳石不断断裂砸落!
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席卷一切!
殷十三在拍碎邪鼓的瞬间,已借力向后急退,身形如电,避开崩塌的落石与混乱的能量冲击,几个起落间便远离了崩溃的核心区域。
他立于一处较高的安全地带,冷眼看着这远古邪阵的彻底崩毁,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阴怨压力迅速消散。
云墨县的危机,至此,算是从根源上暂时解除。那些被引导、放大的怨气失去目标,会逐渐平复消散。
但殷十三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之意。
幽冥道的印记,如同一个冰冷的警兆,深深刻入他的脑海。
这个组织的重现,远比解决一个地方的邪阵事件要严重得多。他们选择这里,必然有其深意。西南之地,群山深处,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古老秘辛?幽冥道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最终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他摊开手掌,那片从雾歇驿邪鼓上撕下的人皮碎片静静躺在掌心,此刻已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变得冰冷而死寂。
唯一的线索,似乎又断了。
不,并非完全断了。
幽冥道…这个名号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
殷十三最后看了一眼那彻底崩溃、被落石逐渐掩埋的血池废墟,以及那具被埋葬于此的守阵傀,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迅速没入来时的黑暗通道。
他必须立刻返回溟都,将“幽冥道”可能重现的消息,以及西南之地的异状,尽快上报钦天监。
风波暂平,但更大的阴影,已悄然笼罩。
夜半歌声已歇,然而来自幽冥深处的低语,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