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旧楼密室，记忆碎片
脚步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清脆得像是某种警告。我拖着右臂走进巷子深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湿透的外套贴在身上，冷得像铁皮裹肉，紧贴着皮肤，把体温一寸寸抽走。反噬没退，整条左腿像是被钉进了钉子，神经在皮下抽搐、撕裂，每一次肌肉收缩都扯着筋骨发出无声的哀鸣。这具身体早就该倒下了，可我知道，只要停下，就再也站不起来。
三百米外就是城西老教学楼群。那里荒了快五年，学校搬迁后没人管，墙皮剥落，藤蔓疯长，像一条条青黑色的蛇缠住整栋建筑。窗户全碎了，空洞的窗框如同骷髅的眼窝，冷冷地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带着腐朽的气息和灰尘的味道。我靠着排水渠边走边用布条缠住右臂，血已经渗出来，在灰白的布料上晕开一片暗红。布料吸了水变得沉重，勒进伤口时疼得眼前发黑。但我不能停，也不能喊。
烟盒早烂了，泡过水的纸壳黏成一团，只剩半截烟夹在指间，干的。它是我唯一还带着温度的东西。我把它叼嘴里，没点。不是怕暴露位置，而是舍不得。这一刻太沉，需要一个仪式——等真相真正握在手里的那一刻，我才配点燃它。
二楼那扇破窗还能进。我抬头看了一眼，月光斜照在断裂的窗框上，映出一道歪斜的影子。那是我们当年留下的记号，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懂。我抓住排水管往上爬，锈蚀的金属刮破掌心，血腥味混着铁锈在鼻腔弥漫。左手发力时经脉一阵抽搐，旧伤崩裂，几乎脱力，整个人悬在半空晃荡了一瞬，差点摔下去。我咬牙撑住，指甲抠进砖缝，硬是把自己拽了上去。
翻进去后滚了一圈，扬起一层厚厚的灰。教室里全是尘埃，桌椅倒着，像是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暴乱。黑板裂了条缝，横贯中央，像一张沉默的嘴。我趴在地上缓了几秒，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鼓点一样砸在胸腔里。然后我慢慢爬起来，走到黑板前，手指抹开灰尘。
背面刻着一行字：“T-09归巢”。
心跳慢了一拍。
这不是普通的涂鸦，是三年前演习的暗号。只有我们小队知道。那天我在指挥所签到，代号就是T-09。后来任务失败，七人小队全灭，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而这串代码，也成了通缉令上的罪名编号——“叛逃特工T-09”。所有人都说是我泄露了坐标，是我背叛了兄弟。可只有我知道，我没有。
我退回墙角，背靠冰冷的水泥墙，闭眼深呼吸。记忆如潮水涌来：热带雨林的闷热、枪声炸裂的清晨、战友倒下的身影……还有王磊最后那句，“活下去，查清楚。”
现在，我回来了。
按记忆里的顺序，我抬起手，敲了五下砖面——两短三长，停顿一秒，再两下。这是进入密道的识别码，错一次都不会开。指尖刚离开墙面，墙内咔的一声轻响，一块砖缓缓向内旋转，露出幽深的通道口。
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我蹲着往前挪，头顶是锈蚀的通风管，滴着水，每一滴都精准落在后颈，激起一阵战栗。空气里有股霉味，混杂着机油和陈年火药的气息。我数着步伐，爬了十五米，地面终于变平，前方出现一扇铁门。门把手上挂着一把锁，早就被人剪断了，锁体歪在一边，像是有人比我先来过。
推开门，里面是个地下室夹层。空间不大，却异常规整。一张木桌摆在中央，上面盖着防水布。四周墙上贴着地图和照片，全是非洲雨林区域的卫星图，标记着红圈和坐标线，有些地方用笔重重画叉，旁边写着“假信号”“陷阱区”。这些图，是我们当初没能看到的情报。
我掀开防水布，下面是一本军用日记本，封面写着“龙渊七组·绝密”。字体刚劲有力，是王磊的手笔。他是狙击手，冷静、寡言，但从不说谎。三年前他死在任务第三天，临终前还趴在我背上替我挡了两枪。子弹穿透他的肺叶，血喷在我脸上。他说：“别信总部……查日志。”
翻开第一页，字迹熟悉得让我喉咙发紧，仿佛他又坐在我对面，低声说话。日记里记着出发前的准备：
“坐标已校准，总部确认无误。副指挥频道传来加密指令，要求延迟三小时行动。张振国签字批准。”
往下翻：
“凌晨四点，遭遇伏击。对方火力精准，明显等我们入网。通讯中断，GPS信号被干扰。我们被压在山谷口，弹药只剩三分之一。”
再往后：
“陆沉带队突围，炸掉右侧掩体。陈虎牺牲，李响重伤。我们发现……原定坐标被人篡改过。真实位置比系统显示偏移了八百米。误差来源是副指挥频道下发的二次加密包。”
我停下翻页的手。
指尖压在那行字上，久久未动。
八百米。
就这八百米，让我们撞进了毒枭的包围圈。原本的安全路径变成了死亡陷阱，七个人，全死了。除了我。而我，却被当成叛徒，顶下了所有罪责。通缉令上印着我的脸，新闻里说我贪生怕死、出卖队友。可真正的凶手，却坐在安全屋里喝着咖啡，看着我被追杀。
我继续看下去：
“临终前李响说，他看见张振国的名字出现在调度日志里。不是代号，是真名。签发人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张振国’。”
最后一行字像刀一样扎进眼睛。
张振国。副指挥官。我曾敬重的上级。他曾亲手为我戴上勋章，也曾在我出征前拍肩说“活着回来”。可他也是那个，在系统后台悄然替换坐标的刽子手。
日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合影。
七个人站在营地前，背后插着国旗。王磊在左边笑，露出一口白牙；陈虎比着中指，一脸痞气；李响靠在帐篷边擦枪，眼神锐利如鹰。我站在最中间，脸上有道刚划破的伤，是前一天训练留下的。那时我们都以为，这只是又一次常规任务。
照片边缘被人用刀片刮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但还是能看清背后的作战地图——正是原定区域。没有偏差，一切正常。坐标清清楚楚，路径明确标注。根本没有所谓的“情报失误”。
是我被设计了。
我把照片贴在胸口，闭上眼。
耳边响起枪声、爆炸声、战友喊我名字的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临死前抓着我的衣领，说“别让他们毁了你”。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中闪回，痛得我几乎跪下。可我不能倒。他们用命换来这条线索，我要用它换回公道。
我睁开眼，把日记本塞进防水袋，又取出存储卡，连拍十张照片存档。动作很慢，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对不上焦。但我坚持拍完每一页、每一张图、每一个细节。这些不是证据，是遗言，是七个亡魂托付给我的使命。
桌上还有几张散落的照片。
一张是任务前一天的通讯记录截图，显示张振国远程接入系统三次，最后一次操作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七分——正好是我们出发前两小时。权限级别为最高级，操作类型为“坐标覆盖”。
另一张是加密文件传输的日志，标注“清除原始坐标，替换为备用路径”。发送端ID：ZG-01。张振国的专属编号。系统不会出错，数据不会撒谎。
我把这些全都收好，放进贴身口袋，紧贴心脏的位置。
转身时踢到桌脚，一个东西从抽屉缝隙里滚出来。低头一看，是枚纽扣，金属的，边缘生锈，背面刻着“T-07”。
厉天鹰的部队编号。
我蹲下捡起它，指尖摩挲那道刻痕。我记得这枚纽扣。三年前在非洲基地，暴雨夜，他亲手缝在作战服上的。那天他说：“只要这颗纽扣还在，兄弟就不会散。”后来他在突围时失踪，尸体都没找到。大家都说他死了。可这枚纽扣在这里，说明他曾回来过，至少，试图留下些什么。
原来它一直在这儿。
我握紧它，放在掌心烧了一会儿，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体温。然后走到墙角，挖了个小坑，轻轻放进去，覆土压实。
“等我把你带回去。”我说。
做完这些，我脱下湿外套扔进角落，只留一件背心。左臂的文身露出来，“T-09”三个数字清晰可见，墨色深入肌理，像烙印，也像誓言。
我走出密室，关上铁门，原路返回。
外面天还没亮，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浑浊气息。我站在旧楼后巷，摸出那半截干烟，用打火机点着。火焰跳跃的一瞬，照亮我脸上的疤——那是子弹擦过的痕迹，也是活下来的证明。
我吸了一口，烟雾从鼻腔喷出，缭绕升腾。
远处城区亮着霓虹，地下拳场的方向。我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张振国现在是安保顾问，表面上退役，实则掌控着地下情报网。要找到他，就得从那里开始。
我掐灭烟头，扔在地上踩扁。
迈步往前走。
斜坡尽头有辆车驶过，灯光扫过墙面，照见我影子拖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
我拐进一条窄道，听见前面有巡逻的脚步声。
我没躲。
而是把手伸进怀里，握住刀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停下。
对方说话了。
“谁在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