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那股热流还在往上窜,像有东西从骨头缝里往外钻。那不是普通的灼烧感,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刺痛,仿佛一根细长的探针正沿着脊椎缓缓爬升,每推进一寸,就撕开一层神经。我跪在地上,手撑着水泥地,掌心被碎石硌得生疼,指甲边缘已经渗出血丝,可我感觉不到。我的意识全被那股热流占据,像是身体内部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的变异。
烟头还夹在指间,火光明明灭灭,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烫到了肉也没松开——不是不想,是动不了。手指僵硬如铁,连最简单的屈伸都成了奢望。我能闻到皮肉焦糊的味道,混着海风残留的咸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那是镇静剂的余韵,还没完全退去。
我记得自己在快艇上,引擎轰鸣,浪花拍打船身,像无数只手在抓挠。U盘插在终端接口上,进度条卡在97%,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海面发红,不是夕阳,也不是晚霞,而是某种化学物质泄露后的荧光反应,映得整片海域如同血池。风灌进喉咙,呛得我几乎窒息。就在那一刻,黑影扑来,速度快得不像人类。我没看清脸,只记得一双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和一支闪着寒光的注射器扎进脖子的瞬间。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眼前一黑,意识像断电般骤然熄灭。
现在我在天台。
头顶是灰蒙蒙的夜空,云层厚重,月光被切割成碎片洒下来。铁门发出摩擦声,锈蚀的铰链呻吟着,有人上来了。脚步很轻,但节奏稳定,训练有素的人才会有的步伐。
我摸了下胸口,内袋里的U盘还在,贴着皮肤,温热得反常。衣服湿透,不知道是海水还是冷汗,紧贴在背上,冷风一吹,激起一阵战栗。呼吸有点沉,肺叶像被压着,每一次吸气都要用力。但还能动,这说明药效在退,或者我的身体在适应。
我靠着通风井的边沿,慢慢把身体贴过去。动作极慢,每一寸移动都牵动肌肉,后颈的芯片又是一阵抽搐。这不是普通的植入物,它是“清源计划”的认证密钥,只有携带战纹基因的特勤人员才能激活。三年前非洲任务失败后,整个行动组只剩我活着回来,而我也因此成了唯一一个体内留有活性追踪模块的“活体信标”。
脚步声停在门口。
“陆沉。”是周慕云的声音,低沉,克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动手,是我。”
我没出声。手指悄悄滑向腰侧,那里空着——武器已经被收走了。我盯着门缝下的影子,判断距离、角度、对方是否携带重火力。多年战场养成的习惯,让我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一句“别动手”。
他往前走了两步,眼镜片反着月光,镜框边缘有一道细微裂痕。他手里提了个金属箱,表面刻着军方编码,锁扣是生物识别的。这种箱子通常用于高危数据传输,防电磁、防爆破、防窃听。
“你被赵天雄的人劫了,”他说,“他们给你打了三倍剂量的神经抑制剂,想让你脑死亡。我刚从监控里把你捞出来,送到了这栋废弃医院。”
我依旧沉默。三年前,我也听过类似的话。那次,说话的人最后开了枪。
他蹲下来,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台小型终端,银灰色外壳,接口处泛着蓝光。一根数据线垂落,像一条等待捕食的蛇。他将线头对准我后颈的接口槽,却没有插入。
“名单不是文件。”他说,“它是活的。”
我盯着他,瞳孔收缩。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份被称为“清源名单”的机密,并非静态数据库,而是具备自我更新与定位功能的动态系统。一旦激活,它不仅能暴露所有曾接入过“清源计划”的终端位置,还能反向追踪使用者的身份、权限等级,甚至心理状态。
“它是个定位信标,军用级的。”他继续说,“只要启动,就能把所有接收过‘清源计划’坐标的终端位置全暴露出来。包括叛徒的,也包括……我们自己的人。”
我喉咙发干,声音沙哑:“你是谁?”
他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和父亲极为相似的眼睛——锐利,冷静,藏着深不见底的痛。“我是周震南的儿子。清源计划总指挥。我爸三年前就知道张振国有问题,但他不能动他。张手里握着名单的备份,一旦曝光,整个特战系统都会塌。几十个潜伏特工的身份会立刻暴露,边境防线会在一夜之间崩解。”
我冷笑,嘴角扯出一道讥讽的弧度:“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角色?清理门户的刽子手?还是躲在幕后的操盘手?”
“我是清理者。”他说,“负责把信号传出去,但不让它落到错误的人手里。你拿到的U盘,只能激活一次。三分钟后,信号永久锁定。之后无论谁拿到它,都无法再使用。”
远处传来枪响,接着是爆炸声。地面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像是有人在地下设施引爆了定向 charges。火光映在墙上,拉长了我们的影子,像两具即将交战的傀儡。
“赵天雄的人正在围剿我爸的手下。”他说,“他们在码头布了局,想抢走最后一个中继站。如果我们现在不发信号,明天早上,这批坐标就会被卖给境外势力。东南亚的贩毒集团、北境的雇佣兵团、还有那些等着捡尸的国际掮客——他们会用这些坐标一个个拔掉我们的据点。”
我靠在墙上,脑子有点晕。芯片还在发热,但奇怪的是,没有触发倒计时。按理说,只要接近敌方高频通讯设备,它就应该自动预警。可它安静得异常。
“为什么选我?”我问。
“因为你不怕死。”他说,“而且你身上有战纹。它只对真正的威胁起反应。刚才上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他是假的,芯片早就该响了。”
话音刚落,我的视野突然变红。
血色数字跳出来:10。
倒计时启动了。
不是因为周慕云,也不是因为楼下逼近的脚步。是因为……另一个方向。
我猛地转头。
不是从铁门方向,是从另一侧的楼梯口。一个穿作战服的男人走出来,身形挺拔,步伐无声。肩章很暗,看不清编号,但袖口的标识却让我心头一震——三颗金纽扣,和张振国一样。
“命令下达。”他说,声音机械,毫无情绪波动,“销毁目标及携带者。”
我认出了他。第七特勤支队的“影刃”,代号“X-9”,专门执行内部清洗任务。他们不属于任何公开编制,直接受高层绝密指令调度。换句话说,他们是体制内的清道夫,专门处理“不该存在的人”。
周慕云没动。
倒计时变成9。
那人抬枪,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没有丝毫犹豫。M500重型狙击手改型,消音器加装,子弹为穿甲燃烧弹。一枪就能贯穿混凝土墙。
我在他手指收紧前冲了出去。
时间像是被拉长,每一帧都清晰得可怕。风掠过耳际,心跳声盖过一切。我绕到侧面,膝盖撞上他的肋骨,听见一声闷响,至少断了两根。他转身要防,但我已经近身。
肘击砸向咽喉,他仰头躲了一半,还是被打中气管。那一击足以让普通人当场失声,但他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反而更冷。
枪口偏了,子弹打在水箱上,火花四溅,热水喷涌而出,蒸腾起一片白雾。
他反应极快,甩手要用枪托砸我。我低头避开,顺势抓住他手腕,往下一压,再一拧。关节错位的声音很脆,像是树枝折断。
他闷哼一声,另一只手迅速去拔战术刀——碳纤维刀柄,军用级陶瓷刃,一刀能切断钢缆。
倒计时7。
我没等他拔出来,膝盖顶上他腹部,趁他弯腰,肩膀撞在他胸口。力量叠加惯性,他后退两步,背脊重重撞上护栏,铁栏发出刺耳的呻吟。
我抢过枪,转身就是两发。
第一发打中肩膀,把他钉在墙上。第二发擦过脖子,血喷出来,染红了他的领口。他滑下去,靠在通风井边上,手还想去摸刀,指尖颤抖,却始终够不到。
倒计时归零。
剧痛从脊椎炸开,像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神经往上扎。我咬住嘴唇,嘴里一股铁锈味,是血。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视线模糊了一瞬。
我撑住墙,喘了两口气,把枪扔给周慕云。
“你说怎么用它。”我说。
他接住枪,手有点抖,但没说话。他打开终端,插上数据线,开始输入指令。屏幕亮起,一串串代码飞速滚动,绿色字符映在他脸上,像某种古老的咒文。
“还有两分钟。”他说,“信号一旦发出,所有接入系统的人都会被标记。我爸的人会收到,张振国也会。赵天雄在码头等着接货,厉雪娇也在那儿,她拿到了中继器钥匙。”
我靠着墙,慢慢坐下,背脊贴着冰冷的水泥。三年前的画面又浮现出来——雨夜,哨站,无线电里传来扭曲的指令。我以为那是干扰,直到看见战友倒在血泊中,而他们的伤口,全都来自背后。
“你想让我选?”我问。
“是你拿着U盘。”他说,“是你在非洲活下来的。这个决定,不该由我来做。”
我看着他操作屏幕。进度条开始加载:1%……5%……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说,“三年前那晚,我听见张振国下令改坐标。我以为那是系统故障,我还替他辩解。直到我看见战友一个个倒下,我才明白,枪声是从我们背后来的。”
周慕云没抬头,手指仍在敲击键盘。
“现在我站在同一个位置。”我说,“只不过这次,枪在我手里。”
他停下手指:“你要毁掉它?”
我没回答。
远处的枪声更近了。警笛混着爆炸声,街道像烧开了锅。医院楼下有脚步声,至少五六个人正在往上冲,战术靴踩在楼梯上的节奏整齐划一,是正规部队。
“他们来了。”我说。
他盯着屏幕:“还剩一分二十秒。只要你现在拔掉U盘,信号就发不出去。张振国会继续藏,赵天雄会拿到名单,厉雪娇可能会死在码头。”
我伸手摸了摸后颈。
芯片安静了。
但它刚才响了。不是因为下面的人,是因为那个穿作战服的男人。他来自体制内部,带着清洗令。这意味着,敌人早已渗透到决策层,甚至可能掌握了“清源计划”的最高权限。
这才是真正的敌人。
我站起身,走到终端旁边。
“发信号。”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感激,有敬意,还有一丝悲悯。
他按下回车。
进度条跳到80%……85%……90%……
楼下传来撞门声,铁门剧烈晃动,焊点在震动中裂开,火星四溅。
我捡起地上的枪,拉开保险。走廊尽头的铁门微微晃动,裂缝不断扩大。我退到终端侧后方,确保不会被流弹波及,同时保持射击角度。
周慕云低声说:“还剩十秒。”
我盯着门。
门框边缘露出一只鞋,黑色作战靴,鞋带系法是特勤标准结。更多人正在逼近。
我抬起枪。
枪管对准门缝。
最后一秒。
进度条抵达100%。
终端发出一声低鸣,随即屏幕熄灭。
信号已发。
世界仿佛静了一瞬。
然后,整座城市的地下网络同时震荡。所有接入“清源系统”的终端在同一刻亮起红灯,无论加密等级多高,全部强制同步。坐标暴露,身份解码,忠诚度评级瞬间刷新。
我知道,有些人会立刻被捕,有些人会选择自尽,有些人会拿起枪反抗。
而我,只是完成了本该三年前就完成的事。
门被踹开的瞬间,我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