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日头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一脸紧张,像小学生似的,生怕因为迟到而挨批。还有雨点在跳跃,亮晶晶透心凉。七上八下的阳光将易枝芽的黑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崔花雨面前。
她说:“该我了。”
易枝芽将她一揽入怀。昔日慈爱的妈祖而今变成了依人小鸟。小鸟的爪子不停撕扯着人家的脊背,道不尽离别恨。小鸟还想啄人一口,但刚刚启动朱唇就已面红耳赤,酥软无力。
全身骨头都碎光光了,只剩下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怦怦跳。人已不再是那个小么小二郎了,虽然依然散发着三辈子都洗不掉的鱼腥馊。奇怪有那么多人喜欢这味道,为何不去海鲜市场呢?
寻梅一下船就昏倒在地。
乍一看还以为雄落害的,手牵手跳下来的,凭什么你没昏?事实上寻梅的意志品质算是一流了,不分昼夜苦寻易枝芽十几年,而梦想乍然实现,换做他人早在船上昏倒了,哪里还等得了下来?
当雄落将她当作“礼物”送给易枝芽时,她又醒了。她捧着易枝芽的脸,抚摩着,呢喃着:“没错吧?”然后又昏倒了。
雄落一手将她扔了,又一手将一身鞋服扔给崔花雨。崔花雨现场为易枝芽更衣。雄落对易枝芽说:
“往后注意点形象,你这样容易引人入胜。”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易枝芽一边听话地伸胳膊抬腿,一边吐出了一根鱼骨头,之前塞牙缝里了。
雄落揉了他一把屁股:“不知都有谁能有福气消受?”
崔花雨脸又红了,比太阳红,为了掩饰,低头弯腰,装着为易枝芽整理下摆的褶皱。易枝芽还是不知所云,不得不出绝招了,反问:
“您到底是雄落还是李在下?我一直没弄明白。”
“这么说,你心里一直有我?”
“有个屁。心里有个钦犯不就梗塞了?”寻梅又醒了,昏倒不过一阵喷嚏,一睁眼就骂傻了雄落。
墨自杨扶着寻梅,对易枝芽说:“喊娘。这个老黑婆是你一个人的亲娘,没人敢要。”
易枝芽下跪,吼:“娘。”
你个挨千刀的小黑鬼。寻梅又昏倒了。雄落这下抱起就跑:
“你们这是谋杀。”
荣华富贵冲着他的背影喊:“关你什么鸟事儿?”
墨自杨拽起易枝芽:“烤鱼吗?”
“有鱼吗?”易枝芽望了望鱼塘。
“多的是,海那边买过来的。”
好久没回来,世道又变了。易枝芽问:“你们钱到底哪儿来的,多到没地方花?我琢磨过了,钱这玩意儿不好挣啊。”
“妈祖说你有点不正常,我看不止一点。到底烤不烤?”
“烤,连着烤一辈子。”
“一天就够了。”
崔花雨默默地转过身子,暗暗消化了眼眶里的含泪,但这次不是为易枝芽而流,而是墨自杨。没人比她更了解墨自杨的一点一滴了。
她发现她的眼角竟然冒出了这年纪不该有的鱼尾纹,而且嗓音苍老了不少。这是什么原因呢?首先肯定是超速修炼武功带来的伤害。具体什么伤害呢?真相不日就会揭晓。
又有一场巨大的也许不可逆的灾难在等着墨自杨。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天是许多年来四季歌少有的开心日子,三头两绪、五味杂陈恨不得一嘴吐光光。不过有人认为这种日子过多了伤身体,隔日一早墨自杨就说:
“分头行动吧。再呆下去就废了,看看小孃都成啥样儿。”
说自私,她作为小墨,必须为上清挺身而出;说不自私,其他人作为四季歌的一份子,或者说沾亲带故,谁也不容许她不自私。一夜之间,墨自杨就设计好了一个局。
而在同样的时间里,易枝芽将赤尾屿收拾了个一清二楚。马上又要分手了,虽然这一次只是暂时性的,但崔花雨依然万分不舍,于是陪伴干活,光搬石头就累了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但就是没“搬”出沙草寒的墓。
所以有玄机。一行人中,留春霞的心情最为杂乱,寂默收拾东西时发现希女子留下了一封让她左右两难的信件。
沙草寒就葬在了赤尾屿,一座隐藏在乱石头堆里的乱石头坟,也可以说是蛇窟。假如让沙草寒重生,她自己也找不到。
从坟墓的夹层中找到了《无弦剑》与飞虹杖。信中交代,学成之后立即回崆峒挑夺掌门之位。留春霞欲物归原处。墨自杨阻拦:
“学归学,其他归其他。不学白不学,傻子才不学呢。再说这本就是你该继承的东西。不要就给我,别糟蹋了。”
留春霞犹豫不决。崔花雨说:
“你不是说娘不在身边,反觉一身轻吗?”
含意似是而非,有些激将的味道,但主流思想仍是劝告留春霞沉着以对,不被心外之物所累。
易枝芽也学起了做人:“嫂嫂要做崆峒掌门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吗?回头我跟那三个老头说说。”
留春霞笑了,难解其意的笑。她说:“飞虹杖是你的。”
“别别别再害我。”易枝芽吓坏了,“害我也不要紧,就是怕到头来又害了小希师叔,那我就罪罪罪大恶极了。”
“既然如此,我就代为收下了。日后让崆峒三离做主。”留春霞不再推诿。看来希女子在信中帮沙草寒多说了几句遗言,将飞虹杖划在了女儿名下。也无可厚非,人本就是一家三代。
飞船上的雄落大喊大叫:“走不走?”
往海边走去。易枝芽冷不丁将嫂嫂拉到一边:“我会抽时间把《花稼之舞》一字不漏地画还给你,外加我自己发明创造的速成心得。练完之后,我大哥都不定打得过你。”
“你是不是想把崆峒的家底都挖出来给我?”留春霞半认真半开玩笑,“我太丑了,你哥不要,多少年过去了都不来找。”
“丑是丑了点儿。”易枝芽端详着她的脸,“这样,往后呢,你没事就多晒晒太阳,晒成与我一样黑,黑起来啥都看不见。最好是配合吹海风。”
“……尽量吧。”
众人上船。易枝芽谨慎地将海螺船固定在了飞船的外壁上,而且是不当风的一边。完了又对雄落千交代万嘱咐,好生保管,没空保管就找户安全人家寄养。由此他又想起了小黑马。在一旁计算半天,算好了就向崔花雨借钱,塞给雄落,麻烦赎回。雄落笑纳,易枝芽忘了留地址,他也不问。
飞船劈风斩浪,从未如此潇洒过。墨自杨亮出秘笈:“上岸后即刻联系神行汗宝,一定要在期限之前赶到乌桓阙。”
崔花雨接过一看:“《四季歌》?”
“盗版《水天一色》,拿它抢一个龟峰桂冠没问题。”
崔花雨嗔骂:“妖精。”
“跟大哥说,如果练了没效果,那就是命中注定。但如果不练,我和芽儿就不会认他这个兄弟。”
易枝芽一听,忙说:“我没这个意思。”
墨自杨凶他:“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寻梅不乐意了,护短:“什么小孩?我儿子高你一头不止。你凭什么不让人家插嘴?”
崔花雨劝架:“说正事,说正事。”
墨自杨说:“路上你就先练了它。”
“龟忍传人从不插科打诨。”崔花雨面露难色。
“你也迂腐了是吗?你越是执着于光大龟忍一派,就更应该多学多练。你尽可将之当成提升本门武学的佐料。”
崔花雨道出心中最大的疑虑:“我不能破了杨门戒律。”
“杨它什么人?《水天一色》即将泛滥。杨门没有戒律了。再说,《四季歌》是我们的四季歌,与杨门无关。你还真以为是盗版?”
“四季歌”就是最好的心灵良药。崔花雨欢然接受。墨自杨又伸手,空手。崔花雨问:
“你又想干吗?”
“给我龟忍秘笈,不然如何还你的原气?不过你大可安心,学完之后我就忘了它。我瞧不上,更用不着。”
“你忘不了,学成之后你也会培养出专属原气,它会助你再上一个台阶。”崔花雨自豪而又满怀期待,“说不定无意之间,二姐就将龟忍武学推向巅峰。”说着递过秘笈。
厚厚一本,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保护壳。墨自杨一一扔海里去:“小女人作为,成天裹着这样一堆破东西,还不如怀个孕呢。”
也不晓得雄落在帮谁说话:“说得轻松。破东西再多可以找车找船拖着走,怀孕得有人帮忙。”
哼。崔花雨甩手出舱,奔着易枝芽去了。
雄落惊道:“不经说啊,这也太急了吧?”
墨自杨说:“您也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您让老奶奶如何怀孕?”说着也跟了出去,一把揽过崔花雨的肩膀:
“《水天一色》有问题。”
“这不白说吗,没问题哪儿来的魔根?”
“按照个中武理来说,它不该有问题,而且水平理应更高。”
“它的水平还不够高?”
“理应更高,起码打得过我的《落墨经》。”
“二姐想说什么?”
“《水天一色》的心法被人动过手脚。”
“篡改?”
“差不多这个意思。”
“二姐找到毛病了?”
“没,时间不够。眼下我只能说,《四季歌》虽好,但仍远不及原版《水天一色》的高度。”
“为何不找?”
“没那么容易。再说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研究自己的。”
“也对,只要能够祛除魔根就行,管它原版有多厉害呢。”
“过于乐观了,你没往可怕的地方想。”
“篡改?”
“没错。但谁有那么大能耐篡改别人家的世传秘笈呢?改则改了,但那一代的杨门掌舵是一块木头吗,竟然毫不知觉?”
“杨门的诡事真多。”崔花雨一脸迷瞪,“这么说有人手里掌握着原版《水天一色》?”
“没错,奇怪的是为何不显山不露水。难不成就只为了‘欣赏’杨门一代接着一代遭殃?这得有多大仇啊?”
“太可怕了,别再往下说了。”
“再可怕也不能避而不谈,视而不见。”
“终究过去了,二姐终结了杨门的灾难时代。”
“远远没完,否则密室就不会被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