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行驶了十余日，窗外的景色从北境的苍凉雄浑，逐渐过渡到陇西地界的沟壑纵横与贫瘠荒芜。
战火虽未直接席卷至此，但连年的边患与沉重的赋税，早已将这片土地榨取得生机寥寥。
村庄残破，田亩荒芜，偶尔可见面黄肌瘦的流民在路边蹒跚，眼神麻木。
林烨靠在车厢壁上，左肩的伤处随着颠簸隐隐作痛，但他更多的精力，都用在观察和思考上。
脑海中，【势力管理界面】虽然无法实时显示陇西都督府的数据，但他依旧习惯性地在意识中勾勒着可能面临的局面。
李烽的警告言犹在耳，那“鱼龙混杂”、“派系林立”八个字，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前路。
这一路，护送他的老兵马贵和四名骑卒尽职尽责，避开了几股小规模的溃兵和匪患，总算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陇西府治所——平凉城。
当平凉城那远比朔风城高大、却同样显得灰扑扑、甚至有些段落明显残破未修的城墙映入眼帘时，林烨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城门口进出的人流稀稀拉拉，守城的兵卒抱着长矛，倚在墙根下打盹，对往来行人爱答不理，毫无边城应有的警惕与肃杀之气。
验过官凭文书，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街道还算宽阔，但两侧店铺大多门庭冷落，招牌褪色，行人面带菜色，步履匆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尘土、牲口粪便和某种衰败气息的味道。
与朔风城那种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顽强生命力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的是一种被抽干了活力的、死气沉沉的倦怠。
“大人，都督府就在城西。”马贵在外低声禀报。
马车穿过几条街道，最终在一座占地颇广、但门庭略显萧索的府衙前停下。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有些锈迹，门前石狮亦蒙着一层灰。
两名值守的卫兵倒是站得笔直，但眼神涣散，看到马车停下，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并未上前询问。
马贵上前，递上林烨的官凭和兵部文书。
一名卫兵接过，随意扫了两眼，当看到“明威将军”、“朔方节度使府行军司马”等字样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某种意味不明的神色，随即恢复了懒散。
“等着，我去通传。”卫兵丢下一句话，慢悠悠地转身进了府门。
这一等，便是将近半个时辰。春日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份被刻意冷落的寒意。
马贵眉头微蹙，另外四名骑卒也面露不忿，但都按捺着没有发作。
林烨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脸色平静，心中却已明了——这，就是陇西都督府给他的“下马威”，或者说，是某些人对他这个“空降”而来的“雷神”的态度。
终于，那名卫兵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留着两撇鼠须、眼珠乱转的干瘦吏员。
“哪位是林司马？”吏员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马车，声音带着几分倨傲。
马贵上前一步，沉声道：“车内便是林大人，舟车劳顿，伤势未愈，还请速速引见。”
那吏员目光扫过马贵和他身后明显是百战老兵的骑卒，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语气依旧不咸不淡：“哦？林司马有伤在身？那可真是不巧。张都督近日军务繁忙，怕是不得空接见。”
“这样吧，下官姓钱，乃是府中录事参军，先为林司马安排住处，好生将养，待都督得闲，再行召见不迟。”
说罢，也不等林烨回应，便对身后挥了挥手：“来人，带林司马去西跨院安置。”
两名仆役模样的男子小跑过来，态度还算恭敬，但眼神中也透着几分疏离。
林烨在马贵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他脸色苍白，左臂吊在胸前，身形因伤痛而略显单薄，看上去确实像是个需要“将养”的病人。
看了一眼那位钱录事，对方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带着审视与算计。
“有劳钱参军。”林烨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分内之事，林司马请。”钱录事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并未陪同，只是示意那两名仆役引路。
所谓的西跨院，位于都督府衙门的西南角，位置偏僻，几乎听不到前衙的任何动静。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略显陈旧的厢房，家具简单，落着一层薄灰，显然久未有人居住，院中有一棵半枯的老槐树，更添几分荒凉。
“林司马暂且在此歇息，一应饭食自有专人送来。若需添置什么，可告知门外值守。”仆役交代了几句，便躬身退了出去，并将院门虚掩。
马贵迅速检查了一遍院落和房间，确认没有异常，然后脸色难看地走到林烨身边：“大人，他们这分明是怠慢！连个像样的迎接都没有，就把您打发到这偏僻角落！”
那四名骑卒也是愤愤不平，他们在朔风城见惯了林烨被李烽和将士们如何敬重，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林烨在一张掉漆的椅子上坐下，微微喘息着，额角因一路颠簸和伤痛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无妨。”林烨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依旧清明，“初来乍到，别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冷眼旁观，甚至刻意打压，都在情理之中。我们越是表现得急切、愤怒，反而越容易被人拿捏。”
环顾看了一下这简陋的居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这里虽然偏僻破旧，但也清静。正好方便我们……慢慢看，慢慢听。”
说完看向马贵：“马队正，一路辛苦，让弟兄们先安顿下来，轮流值守，保持警惕即可。暂时不要与府中任何人发生冲突。”
“是，大人！”马贵抱拳领命，虽然心中不忿，但对林烨的判断和命令毫无异议。
“另外，”林烨沉吟片刻，“稍后你持我的名帖，去府库和兵曹那边转转，不必多问，只说是熟悉流程，看看他们如何应对，了解一下物资和兵员的大致情况。”
“明白。”马贵点头，他明白这是林烨在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
安排妥当，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
林烨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左肩的疼痛和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强打着精神，再次沉浸入脑海中的系统界面。
【状态：重伤恢复期（左肩胛骨愈合中），精神力恢复中（70%）】
【势力管理界面】（简易版）无法连接至有效势力范围，信息缺失。
【任务列表】：暂无主动任务。
系统界面依旧无法提供关于此地的直接帮助。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
他回想着一路所见，回想着那钱录事的嘴脸，回想着这破败的院落。
满目疮痍，官场怠惰。
这就是李烽口中“鱼龙混杂”的陇西都督府。这就是他未来需要立足，甚至需要去改变的地方。
困难重重，步步惊心。
但不知为何，林烨的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斗志。
比起朔风城那种直来直往、你死我活的战场，这种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与博弈，似乎……也别有一番意味。
轻轻摩挲着怀中那份【优质钢材小型坩埚炉炼制法详解】的图纸副本，冰凉粗糙的纸质触感，让他纷杂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技术，知识，这才是他真正的依仗，是打破僵局、点燃文明之火的利器。
只是，在这片看似贫瘠荒芜、被官僚怠惰所笼罩的土地上，该如何找到合适的土壤，让这粒种子，悄然生根发芽呢？
他需要耐心，需要机会。
而首先，他需要在这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都督府中，先……活下去，然后，找到那个撬动一切的支点。
窗外，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枝头，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院落，和院落中那个闭目沉思、肩带重伤的年轻人。
新的棋局，已然开启！而第一子，往往落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