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的春日，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风卷过残破的城墙和焦黑的土地，扬起细碎的尘沙，也吹动着即将远行者的衣袂。
城门口，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只有寥寥数人伫立在此。
李烽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按剑而立，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刻满了疲惫与不舍。
王奎、刘黑子、张铁、老韩、吴铁匠……这些曾与林烨并肩血战、生死相托的核心班底，此刻都默默地站在李烽身后。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地中央，那个正在两名亲兵搀扶下，勉强站立的身影上。
林烨。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左肩依旧被厚厚的绷带固定着，微微塌陷，整个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会牵扯到伤处，带来一阵隐痛。
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扫过这座他为之流过血、几乎付出生命的城池。
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旁边，车辕上坐着一名面容沉静、眼神锐利的老兵，那是李烽从亲卫中精心挑选出来，护送林烨前往陇西的可靠人手。
除了他，仅有四名骑卒随行，这就是朝廷给一位新晋“明威将军”、“行军司马”的全部排场，寒酸，却符合某些人希望他“低调”赴任的预期。
“林将军，此去陇西，山高路远，你的伤……”李烽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有劳将军挂心，伤势已无大碍，静养即可。”林烨微微欠身，动作因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语气却依旧平稳。
李烽看着他，这个年轻人，在短短数月间，从尸山血海中挣扎而出，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和坚韧的意志，成为了这座孤城的脊梁，也成为了搅动北境乃至洛安风云的焦点。
如今，却要如此“体面”地被送走，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平，更有深深的担忧。
挥了挥手，示意王奎等人稍退，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李烽才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烨：
“林烨，此一去，非比朔风。陇西都督府，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张老将军（陇西军前都督）虽是一员忠勇老将，但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都督府内事务，多由其麾下长史、司马及各派系将领把持。”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你此行，名为升迁，实为……质于人手。洛安那些人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你。行事切记，慎之又慎！你那‘雷火’之术，在陇西，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露，更不可授人以柄！否则，必招大祸！”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也是推心置腹的忠告。林烨默默点头：“末将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陇西，末将会谨守‘行军司马’的本分。”
“本分？”李烽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如今名声在外，就算你想低调，也总会有人找上门来。或为拉拢，或为试探，或为……除之后快。”
他拍了拍林烨完好的右肩，力道很轻，仿佛怕碰碎了他：“记住，在陇西，你无根无基，唯一的依仗，或许就是朝廷给你的这个虚名，以及……你脑子里的东西。多看，多听，少言。遇事，三思而后行。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谢将军教诲，林烨铭记于心。”林烨郑重回应。他知道，李烽这些话，是真正将他视为子侄后辈，才会说出的肺腑之言。
李烽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毫不起眼的皮囊，塞到林烨手中：“这里面是二百两金子，是我多年积蓄的一部分，还有此次朝廷赏赐折现的一部分。陇西不比边城，人情往来，打点关节，处处需要银钱。莫要推辞，收下。”
林烨握着那沉甸甸的皮囊，心中暖流涌动。他知道朔风城如今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粮，李烽拿出这些，绝对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将军，这……”
“拿着！”李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穷家富路。你在那边，不容易。”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
“朔风城这边，有我，有王奎、黑子他们，你不用担心。你留下的‘种子’，我们会小心照看，只盼你……早日站稳脚跟。”
他指的，是林烨离开前，秘密交代下的关于“神机班”后续训练、以及一些基础工业理念的传承，那是文明的星火，不容熄灭。
林烨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皮囊仔细收好。
这时，王奎、刘黑子等人也围了上来。
王奎抱拳，虎目微红：“将军！此去保重！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王奎的地方，只需一纸书信，千里万里，末将必至！” 他身后的几名骑兵也齐齐行礼，眼神坚定。
刘黑子只剩独臂，用右手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声音沙哑却铿锵：“将军！俺黑子这条命是您的！在陇西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惹您，您招呼一声，俺立马过去剁了他！” 他虽然重伤未愈，但那股彪悍之气丝毫不减。
张铁、老韩、吴铁匠等人也纷纷上前，说着质朴却真诚的告别话语。
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但他们知道，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带领他们创造了奇迹，活了下来。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上下级。
看着这一张张真挚的面孔，林烨心中激荡，喉头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众人，也对着李烽，深深一揖：“诸位的情义，林烨永世不忘！朔风城，就拜托诸位了！他日……必有重逢之时！”
没有多说什么豪言壮语，但那份笃定与自信，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烽扶住他，沉声道：“去吧。路上小心。记住，朔风城，永远是你的后盾。”
林烨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在朝阳下显得格外苍凉与坚韧的边城，看了一眼这些生死与共的袍泽，然后在亲兵的搀扶下，转身，艰难地登上了那辆简陋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出发。”林烨平静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启动，在四名骑卒的护卫下，沿着坑洼不平的官道，向南而行。
李烽、王奎等人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春风依旧寒冷，卷起尘土，打着旋儿。
王奎忍不住低声道：“将军，朝廷这分明是……”
李烽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望着南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即将到来的、更加复杂的波诡云谲。
“龙跃于渊，其志在天。”李烽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王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朔风城这片浅滩，终究是留不住真龙的。且看吧，陇西那片深水，能否困得住他……”
随后转过身，看向身后残破却依旧屹立的朔风城，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而沉稳。
“传令下去，加紧城防修复，清点库府，安抚伤员！我们的仗，还没打完！”
属于朔风城的篇章暂时翻过，而林烨的征途，踏上了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旅程。
马车颠簸，左肩的伤痛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但脑海中那丰厚的系统资源，以及李烽临别的赠金与忠告，还有怀中那份被他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离开前夜利用恢复的部分精神力，从【随机中级技术图纸宝箱】中开出的图纸——【优质钢材小型坩炉炼制法详解】——都成为了他在这新棋局中，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资本。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
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生存，也为了那已然点燃的……文明火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