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河矿医院早已停办,大楼被藤蔓封窗,铁门锈成褐墙。
林野站在走廊尽头,手里电筒的光柱劈开灰尘,像一把迟到的手术刀。
她身后跟着程越和张莉——
程越抱着公文包,里面装着法院《调取证据令》;
张莉用残缺的左手打着手电,断指处反射冷光,像一盏永不熄灭的警示灯。
根据X光室残留的索引卡,10岁的林野曾在2009年3月16日拍摄“左肱骨骨折正侧位”。
那张片子,是她被父亲踹下楼梯后唯一的“官方记录”。
今天,她们要把它从废墟里挖出来。
档案室在地下一层,楼梯扶手被潮气腐蚀,一碰就掉渣。
铁门被链条锁死,程越掏出《调取证据令》,对陪同的留守管理员老赵说:
“法院要求协助,请开锁。”
老赵咳嗽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铁链“哗啦”落地,声音在空荡走廊里回响,像给七年前的病历敲响丧钟。
室内霉味扑面,一排排铁皮柜东倒西歪,像被地震揉皱的纸团。
手电扫过,灰尘浮动,光柱里浮现无数细小颗粒,像旧胶片在倒带。
索引柜标签已褪色,张莉用断指手背抹去灰,指尖划过“2009.3”那一格,停住。
“这里。”她说,声音低却笃定。
抽屉拉开,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骨骼复位。
里面整齐码着牛皮纸袋,最外侧一袋写着:
“林野 女 10岁 左肱骨正侧位 2009-03-16”
字迹被水渍晕开,却仍清晰可辨。
程越戴上手套,取出纸袋,里面掉出一张黑色X光片,
在电筒照射下,瞬间亮起——
左肱骨中段,一条清晰的横向骨折线,像被斧头劈开的树枝;
骨皮质错位,周围软组织肿胀,符合“直接暴力撞击”特征。
高法医(随行)立即架起便携式观片灯,
白光穿透胶片,骨折线被放大成一条黑色峡谷。
他拍照、量角、标注:“骨折角度约30°,符合钝性外力踢击形成。”
林野站在光幕前,影子被X光穿透,
10岁的她与18岁的她,在胶片上重叠——
一个疼得哭不出声,一个疼得不再哭。
纸袋内还有一页病历:
“主诉:摔下楼梯致左上臂剧痛2小时。
查体:左肱骨中段肿胀、畸形,可闻骨擦音。
X线:左肱骨横断骨折。
诊断:闭合性左肱骨骨折。
医师:刘XX”
字迹匆忙,却在“摔下楼梯”四个字上留下可疑墨团,像医生欲言又止。
程越指向墨团:“这是关键,医生当时可能怀疑伤情,却未报警。”
她掏出钢笔,在《取证笔录》上写下:
“病历描述与当事人陈述‘被踹下楼梯’不符,需医师出庭说明。”
高法医取下X光片,装入防光袋,贴上证据标签:
“矿医院2009-03-16 林野左肱骨骨折片 原件”
红章落下,胶片被赋予“法律出生证”。
林野伸手,指尖轻触防光袋,凉意透过塑料,像触到十年前的自己。
她忽然弯腰,额头抵住观片灯边缘,泪砸在台面,发出极轻的“嗒”。
泪珠被白光穿透,像另一枚小小的X光,照见她心脏的裂缝。
张莉走过来,用断指手背轻拍她肩膀:
“骨头断了,还能长好;证据断了,也能接上。你瞧——”
她抬起自己缺指的左手,把X光片与断指并排,
“我的手指,你的肱骨,都是时间的拼图,今天终于拼合。”
程越收起防光袋,对老赵说:“这份证据由法院带走,复印件次日送达。”
老赵点头,却从抽屉底层摸出一本旧登记册:
“医师刘XX,2009年已调离,这是他的执业证复印件,或许你们需要。”
红章清晰,执业证号与病历签名完全一致。
离开矿医院时,暮色四合。
林野回头望,大楼黑洞洞的窗口像一排排未愈合的伤口,
而她怀里,抱着那片被光穿透的骨头——
那是伤口,也是刀柄;
是疼痛,也是证据;
是十年前被父亲折断的,
十年后她要亲手呈上法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