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雾尚未被阳光刺穿,程越的车已停在省公安厅刑事技术中心门前。
林野抱着小缝,臂弯里还夹着那只塑封袋——里面,是母亲的手帕。
褪色的棉布上,“救我”两个字用红线绣成,背面渗着早已干涸的褐斑。
今天,那些褐斑要开口说话。
大厅冷得像地窖,白墙与不锈钢反光交织,把人的影子削得锋利。
高法医再次出场,这次他领她们直奔七楼DNA实验室。
“物证一旦进入系统,就会说话。”他戴上手套,像给即将苏醒的证人戴上耳机。
一号检材:手帕正面绣线。
高法医用镊子挑起一根红线,放在显微镜下——
棉纤维边缘参差不齐,符合“钝针反复穿刺”特征;
线芯里,嵌着极微量暗褐颗粒,疑似干涸血细胞。
二号检材:手帕背面渗透斑迹。
剪刀“咔嚓”剪下0.5cm×0.5cm棉布,放入无菌试管。
高法医解释:“血绣,先血后线,线芯会包裹血细胞,形成‘血鞘’,这是年代检验的关键。”
对比样本:林野口腔拭子、母亲遗留梳子上的两根长发。
梳子,是程越从灰河旧屋废墟里翻出来的,木齿断裂,却缠着几缕花白。
长发根部带着毛囊,足够提取mtDNA。
实验台上一排试管,在冷光里闪烁。
机器“嗡嗡”运转,离心、扩增、电泳——
血与线,被时间拆散的母女,在仪器里重新拼合。
等待期间,高法医递来《DNA鉴定委托书》。
林野在“申请人”栏写下名字,笔尖颤抖,却一笔不乱。
最后一笔落下,她像给母亲按上了缺席十八年的指纹。
72小时,像把秒表扔进深海。
第三天清晨,报告出炉。
高法医把牛皮纸袋递给程越,袋口盖着红色骑缝章:
“省公安厅刑事技术中心 DNA鉴定专用章”
走廊尽头,林野拆开袋子。
报告首页,一行黑体结论,像法庭的法槌,重重砸在她视网膜:
“1. 检材‘手帕背面褐色斑迹’检出人类DNA,与林野口腔拭子在mtDNA高变区序列完全一致,不排除二者来自同一母系。
2. 检材‘绣线内暗褐颗粒’检出混合人类DNA,主要成分与上述一致,证实为同一母体血液。”
结论下方,一行小字注释:
“血绣形成时间:距今约18±1年。”
林野手指抚过那行字,泪水砸在纸面,晕开一小片深蓝。
18年,正是她出生前后——母亲用血绣下“救我”时,子宫里的她,与针尖只隔一层棉布。
高法医补充:“血细胞氧化程度与库存样本比对,确认刺绣时间在3-6个月内,与你陈述‘婴幼时被锁厨房’时段吻合。”
程越轻拍林野肩膀:“证据链闭合,手帕不再只是‘物证’,它是‘母体呼救的录音带’。”
报告被复印三份,一份留档,一份交法院,一份由林野收起。
她把它折成四方形,贴在胸口,像给心脏加盖一层钢甲。
走出技术中心,阳光突然刺眼。
林野站在台阶,高举报告,对着省城灰蒙的天,无声开口:
“妈,我听见你了。”
风把报告角掀起,发出“哗啦”脆响,像母亲回应的一记轻咳。
她低头,对小缝说:
“这是外婆的声纹,
她不会说话,
却用血告诉你——‘救我’,也是‘救你’。”
程越把车钥匙抛给她,语气轻快:“上车,去法院,递交补充证据。”
林野却没动,她把报告塞进字典扉页,与灰生绝笔、收养证并排,
然后,单膝跪地,额头抵住冰冷的封面——
像抵住母亲被锁厨房的那面墙。
起身的瞬间,她短至耳后的发梢根根竖立,
像被电流击中,也像被母亲的手,轻轻抚过。
车驶上高架,阳光透窗,照在报告红章上,
那枚红,像极小时候她偷看母亲刺绣时,
线轴滚落,
红线在地板上蜿蜒,
一路通向——如今,她脚下的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