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刮在脸上,带着焦味和咸腥。我靠着船舷,手还按在肋间绑带上。名单原件还在。
周慕云启动引擎,橡皮艇调头驶向深海。雾起来了。
药效快过的时候,我的手指开始抽筋。反噬的痛从脊椎往上爬,像有铁丝在血管里拉扯。我咬住下唇,没出声。
他递来一条毛巾,我没接。
“你吞的是抗反噬剂。”他说,“不是止痛药。”
我把嘴里的药丸吐出来,掉进舱底积水里。我不想麻痹自己。真相还没浮出水面,我不能昏过去。
“电厂读取器被砸了。”我说,“二十分钟前。”
“是。”
“谁比我们先知道那个地方?”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看手机,屏幕反光映在他金丝眼镜上。
我伸手进绑带,摸出那块合金板。边缘已经被海水泡得发涩。我撕下一角,捏在指尖。
“你说真话,我留原件。”我把碎片往嘴里送,“不说,它就没了。”
他猛地抬头,声音压低:“你别逼我。”
“我已经死了三年。”我盯着他,“现在站在这儿的,是个不该活着的人。你要是还想藏东西,我不介意让这份名单陪我一起沉海。”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镜片后的目光变了。
“三年前的任务,坐标不是系统故障。”他说,“是人为改的。”
我喉咙一紧。
“指令来源是军方内部,特战部最高权限账户操作。日志显示登录IP来自总部加密终端,操作时间是你们出发前两小时。”
“张振国。”
名字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是猜测,是确认。就像一块石头终于落进本该属于它的坑里。
周慕云点头:“他动了坐标,把你们引到毒枭埋伏圈。对外宣称是通讯中断导致偏航,可实际上,定位信号一直在线。”
我右手不自觉摸上后颈。那里有个硬点,是芯片接口。平时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发烫,像烧红的钉子扎进骨头。
但现在,它很冷。
“它为什么不响?”我问,“每次我靠近敌人,它都会提前预警。鲨鱼、枪手、爆炸……只要杀意够强,它就会激活。可这次——”
我停顿一秒。
“我刚刚听到‘张振国’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慕云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也许……真正的敌人,不在暗处。”
“而在光里。”我接过话。
他没否认。
我靠回船舷,脑子开始转。非洲那晚,无线电里传来副指挥官的声音,说让我们撤退。我当时以为是临时战术调整,结果刚移动位置就被火力覆盖。
七个人倒下,只有我活下来。
现在想来,那道命令根本不是撤退指令。是陷阱。
“你知道清源计划吗?”他忽然问。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能对上暗号?”
“有人教过我。”我说,“一个死人。”
他不再追问。
远处渔船亮起灯,微弱但稳定。那是我们的临时落脚点。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合金板残片。海水已经渗进缝隙,留下浅浅的锈痕。这东西原本不该存在。军用级加密存储板,物理隔离设计,普通设备读不出来。能破坏它的,只有同等级别的军方销毁程序。
“电厂那个读取器,是你安排的?”我问。
“是。”
“谁动手砸的?”
“监控拍到一个人。”他把手机转向我,“穿作战靴,左腿外侧有战术匕首套。”
我盯着照片。那人背对镜头,身形熟悉。
“左袖口三颗金纽扣。”我冷笑,“他还敢露脸?”
周慕云收起手机:“他在等你。”
“他知道我会去查真相。”
“所以他不怕你拿到名单。”
“反而希望我去。”
“因为名单本身,就是诱饵。”
我攥紧残片,边缘割进掌心。疼让我清醒。
“张振国为什么要陷害我?”
“因为你活下来了。”他说,“其他人全死了,唯独你带着伤爬出雨林。你还记得战斗过程,记得最后收到的指令。你是唯一能证明那晚有问题的人。”
我闭上眼。
记忆翻涌。暴雨中的无线电杂音,战友临死前抓着我的手,指甲抠进我手臂。我听见自己喊话:“请求支援!我们被伏击了!重复,我们被伏击了!”
然后是副指挥官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但语气太熟。
“放弃救援,全员撤离。”
我照做了。
结果所有人都死了。
“他篡改坐标,制造事故假象。”我睁眼,“再用变声器下达错误命令,让我成为替罪羊。”
“没错。”
“军方没人发现?”
“有人发现了。”他说,“但他们选择了沉默。”
我冷笑一声。
信任这种东西,在战场上早就碎了。我以为自己是在为国家拼命,结果背后一刀,来自自己人。
“厉天鹰是怎么死的?”我忽然问。
周慕云一怔:“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U盘里有个代号。”我撒了谎,“我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有没有参与。”
“他是受害者。”他说,“赵天雄和张振国合作走私军火,厉天鹰在非洲查到了运输链,准备上报。张振国为了灭口,故意泄露他的行动坐标,让他死在毒枭手里。”
我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
难怪厉雪娇恨我。她哥哥死了,而我这个“叛徒”却活了下来。她一定以为是我出卖了所有人。
“张振国现在在哪?”我问。
“还在总部。”他说,“表面上主持‘清源计划’,实际上利用项目权限转移情报。他儿子在国外,被人控制,所以他不得不配合境外势力。”
“那就不是单纯贪钱。”
“是被迫的棋子,也是主动的刽子手。”
我低头看手里的残片。它很小,但足够致命。只要找到原始信号源,就能还原全部名单。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准备装备。”我说,“我们要上那艘游轮。”
“你确定要走这一步?”
“我已经没有退路。”我站起身,脚踩在舱底积水上,“三年前他们让我背黑锅,现在还想用假坐标引我送死。那我就把他们的脸,一张张撕下来。”
他没再劝。
雾中渔船越来越近。舷灯照出轮廓,是一艘老旧的远洋捕捞船,甲板上有遮雨棚和生锈的吊杆。
我从防水袋里取出备用衣物,一件黑色连帽卫衣。穿上后,拉起帽子遮住疤痕。
“战纹芯片只能撑十秒。”我说,“但它教会我一件事——越是绝境,越要冷静。”
“你打算怎么潜入?”
“游轮每晚都有补给车进出。”我说,“司机固定,路线固定。今晚换人开车的,会是我。”
他点头,从箱子里拿出一副手套递给我。
我接过,戴上。指节活动几下。
“还有一件事。”我说,“你为什么帮我?”
他停顿片刻:“因为我父亲也是龙渊大队的。他死在一次‘意外’演习中。后来我发现,那次演习的日志也被修改过。”
我看着他。
“我不是为了你。”他说,“是为了查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我收回视线,望向远处海面。
游轮的灯光隐约可见,在雾中像一座漂浮的宫殿。
我知道,里面藏着更多真相。
也藏着杀机。
但我必须进去。
我抬起手,最后一次摸了摸后颈。
那里依旧冰冷。
芯片没响。
可我心里的火,已经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