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桥墩的水泥墙站着,右手还攥着那把钳子。指尖早已被金属边缘磨得发麻,掌心渗出的汗顺着铁柄滑落,在夜风里迅速冷却。潮气从海面翻涌而来,打湿了我的袖口,也浸透了后背的布料。这座废弃的老码头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钢筋裸露,锈迹斑斑,只有远处灯塔微弱的光扫过水面,映出几道破碎的银线。
周慕云站在三步外,西装没乱,金丝眼镜也没歪。他手里那支银色温度计稳稳地指向我后颈——那是军用级生物识别仪,能检测战纹激活后的神经热流残留。我一动不动,呼吸压得很低。这地方太敞,背后是海,前面是路,退无可退。稍有异动,就会触发警报系统,引来埋伏在暗处的眼睛。
“敲一下。”他说。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试探意味。
我没有立刻回应。指节缓缓抬起,轻轻碰了一下他左胸口袋的边缘。这是清源计划中极少数人才知道的暗号动作:联络员之间确认身份的方式,轻微如误触,实则精准无比。若对方是冒牌货,下意识的闪避或抬手护袋都会暴露破绽。
他没躲,也没摸枪。
我心头松了一分。
下一秒,他反手将温度计贴上我脖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肌肉一紧,屏幕随即亮起,跳动几下后定格在一串数字:“39.7℃,战纹残留热流未散。”他抬眼,目光透过镜片直视我瞳孔,“你是真的陆沉。”
我也信了八分。剩下两分,得看东西。
他弯腰打开脚边的手提箱,里面是一台老式读取器,外壳布满划痕,型号早已停产。军用级别,带物理隔离模块,无法联网,只能本地解密。这种设备现在几乎绝迹,只有极高层的情报节点才会保留。他插入一块黑色合金板,按下启动键。
机器嗡鸣了几声,屏幕闪烁不定,像是久未通电的老钟重新走动。几秒后,跳出一行坐标:北纬18°23′,东经116°41′。
公海。
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五秒。不对。
U盘里的校验码规律我记得清清楚楚——每段数据结尾都有一段跳转标识,用于验证完整性。而这串坐标的末尾少了关键字符,像是被人剪断重拼过的录像带,画面连贯,细节却已篡改。
“这坐标动过手脚。”我说。
周慕云点头,语气依旧冷静:“信号有二次跳转痕迹,原始源被掩埋了。有人想我们往陷阱里跳。”
话音刚落,远处海面出现三个黑点。快艇,没挂旗,航速四十节以上,正以三角阵型高速逼近。没有灯光,没有呼号,典型的私掠武装配置。
我立刻抓起防水袋,撕下合金板上的复印件塞进一只空酒瓶,拧紧盖子,顺势抛入潮沟。瓶子顺着涨潮的水流漂走,消失在黑暗中。原件则被我贴身收进肋间的绑带,紧贴皮肤,隔着潜水服都能感觉到它的棱角。
“他们来了。”周慕云看着手机雷达,屏幕上红点正在合围。
“赵天雄想让我死在海上。”我盯着那三艘快艇,引擎轰鸣声已隐约可闻,“他知道我会来。”
“所以他不怕你拿到名单。”周慕云低声接道,“甚至希望你拿。”
“那就让他以为我上了钩。”
我脱掉外套,露出胸口下方的T-09纹身——那是我在第七特勤组服役时的身份烙印,也是敌人辨认我的标志。我把钳子别在腰带上,沿着码头栈道往停泊区走。脚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在旧木板发出的吱呀声里。
周慕云没跟上来。
“你不一起?”
“我得留在这边断后。”他说,“你跳海时我会放干扰烟雾,拖住无人机视野。”
我点头,不再多言。信任不需要解释。
货轮停在七号锚位,锈迹斑斑,船名被化学药剂涂掉了大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海”字残影。甲板没人走动,但舷窗有细微反光一闪而过——红外探头,至少四组,分布在不同角度。
我从侧梯爬上去,动作轻巧,避开监控死角。刚踩上甲板,头顶无人机嗡地掠过,红点扫过我胸口。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进舱。那里布置了诱捕程序,只要我接入内部系统,就会触发定位脉冲。
我不进。
我走向油阀区,那里管道交错,积存着多年未清理的残油。我把那份复印件点燃,塞进管道缝隙。火苗顺着油渍窜起,发出轻微爆响。三分钟后,第一声炸响从底仓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锁反应开始。
火势瞬间往上冲,浓烟滚滚,照亮整条船。快艇加速靠拢,甲板上冒出四个人影,端着短突击步枪,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守卫。
我翻身跳进救生艇舱,拉开底部暗格,拽出一根应急绳索。另一头迅速绑在钢缆固定桩上。火焰烧到第二层时,我抓住绳索滑进海里。
海水冷得刺骨,像无数根针扎进骨头缝里。我潜下去五米,耳边全是气泡破裂的声音。上方火光映在水面上,扭曲成一片燃烧的油毯,晃动着倒影中的枪影与人形。
游出三十米,我刚换气,右侧水波猛地一震。
鲨鱼。
不止一条。
它们围着打转,靠近又退开,鼻尖划过我的小腿,试探性地轻蹭。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直,不敢有任何多余动作。在这种深度,任何挣扎都会激发攻击本能。
一条冲过来,擦过我左腿。我抬脚蹬开,它转身再扑。
肾上腺素猛地冲上脑门。
就在此刻,后颈一阵灼烫,像是有烙铁贴上皮肤。那是战纹接口在过载预警——上次强行激活后遗症未消,如今情绪剧烈波动,神经回路开始反噬。
视野变红。
血色倒计时浮现:10。
9。
我蹬着海底淤泥侧移,避开第二次撞击。鲨鱼扑空,激起一团浑浊。
8。
左手抄起一块碎铁皮,甩向左侧制造声响。金属撞击礁石,发出清脆回响。
7。
鲨鱼转向。
我借力冲向水面。
6。
刚浮出水面换气,右侧快艇上的追兵发现了我。有人举枪瞄准,枪口微闪。
5。
我扎进水下,摸到一条腿——是刚才滑下来的追兵。他正踩着浮筒准备射击,姿势不稳。
4。
我拽他脚踝往下拖。他惊慌扭身,枪脱手坠落。
3。
我肘击他膝盖内侧,听见骨头错位的闷响。他惨叫,冒起一串气泡。
2。
我没再补击,而是顺着他下沉的趋势,抢过腰间的战术刀别进自己绑带。
1。
他抽搐着沉下去。
0。
倒计时消失。
剧痛从脊椎炸开,像有无数针尖在扎神经。我咬住潜水服领口,强行划水远离。火还在烧,浓烟滚滚遮蔽星空。远处传来引擎声。
橡皮艇破开浪花冲过来,周慕云站在船头,伸手把我拉上去。
我瘫在底部,嘴唇发麻,手指僵硬,指尖不受控地抽搐。他扯下我的潜水服,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抗反噬的,撑十分钟。”
我咽下去,喉咙火辣辣的,像是吞了熔化的铁水。
“坐标是假的。”他说,声音压得很低。
我点头,牙齿打颤。
“但有人想你死在真地方。”
他启动引擎,橡皮艇调头驶向深海。雾起来了,一层灰白的幕布缓缓覆盖海面,将燃烧的货轮隔成朦胧剪影。
我靠着船舷,手还按在肋间绑带上。名单原件还在。
身后,货轮发出最后一声巨响,倾斜着沉进海里,激起巨大的漩涡。
周慕云递来一条毛巾:“接下来去哪?”
“电厂地下三层。”我说,声音沙哑,“那里有台老读取器,能解密原始信号。”
他没问为什么信那个地方。
只是点头,把航向调偏十五度。
海风刮在脸上,带着焦味和咸腥。我闭眼,听见自己心跳慢慢平下来,可神经深处仍残留着战纹运行的余震,像钟摆不停摇晃。
突然,周慕云手机震动。
他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怎么?”我睁眼。
他把屏幕转向我。
是一张照片。
电厂地下三层的读取器,已经被砸烂了。金属外壳碎裂,线路裸露,中央芯片被人用高温熔毁,彻底报废。监控时间显示是二十分钟前。
我坐直身体,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哪。”
周慕云低声说:“除非……名单不止一份。”
我盯着照片里那堆碎片,慢慢开口:“或者,有人比我们先拿到了真数据。”
他没说话,只是关闭手机,将它装进屏蔽袋。
橡皮艇穿过浓雾,远处一艘远洋渔船亮起微弱灯光。那是我们的临时落脚点,伪装成捕鱼作业的移动据点。
我摸了摸后颈,接口还在发烫。药效快过了。
新的猎杀已经开始,而这一次,猎物或许不再是赵天雄。
真正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可能从未出现在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