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哭嚎声如同一把利刃，骤然划破了东宫正殿内压抑的宁静。
萧瑜童毫无预兆地扑倒在太子萧承睿的脚边，泪水瞬间浸湿了华美的裙裾，她死死拽着他的袍角，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子哥哥，你……你不能这样对我！瑜童做错了什么，你要将我送走？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原本就因府送人而来、气氛微妙的正殿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僵滞。
萧承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最是见不得女人这般哭闹，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简直是丢尽了他的脸面。
他试图将袍角抽回，可萧瑜童却缠得更紧，哭声也愈发凄厉，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东宫威严的无情鞭挞。
殿内的宫人们纷纷垂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被卷入这场风波。
唯有薛兮宁，静静地立在一旁，如同一株在狂风中摇曳却始终不倒的柔弱花枝。
她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惊慌与无措，微微向后缩了缩身子，仿佛被萧瑜童这般激烈的情绪吓到了，想要退避，却又因身份所限而动弹不得。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冷静如冰，锐利地扫过殿内每一个人的神情。
她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太子妃周采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轻蔑与不耐。
很好，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萧瑜童的这场闹剧，看似是情绪失控，实则是她授意的一步险棋，目的就是打乱所有人的节奏，让这潭死水彻底浑浊起来。
一个只懂得哭闹撒泼的郡主，和一个被吓得手足无措的侧妃，这样一对组合，只会让萧承睿和周采萍从心底里生出轻视。
轻视，便意味着放松警惕。
而她要的，就是这份不设防。
萧承睿果然没让她失望，他看着脚下哭得肝肠寸断的萧瑜童，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仿佛随时会晕过去、毫无存在感的薛兮宁，心中的疑虑在厌烦的冲刷下淡去了几分。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送来的，不过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罢了。
就在殿内气氛僵持不下之际，一名管事嬷嬷匆匆走近周采萍，低声耳语了几句。
周采萍点了点头，随即转向一脸尴尬的姜悦儿，温和却不容置喙地说道：“姜良娣，太子殿下与我有要事相商。你先带睿王侧妃去偏殿稍作歇息，切莫怠慢了贵客。”
姜悦儿立刻躬身应下，心中却暗自冷笑。
她走到薛兮宁面前，脸上挂着标准的客套笑容：“侧妃娘娘，请随我来吧。”
薛兮宁仿佛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她，又不安地望向仍在哭闹的萧瑜童，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她轻轻咬着下唇，声音细若蚊蚋：“那……郡主她……”
“郡主自有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安抚，侧妃不必担忧。”姜悦儿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耐，语气却依旧恭敬。
薛兮宁这才像是放下心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姜悦儿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薛兮宁像是对这东宫的富丽堂皇充满了好奇，一双眼睛四处打量，当看到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时，她故作天真地赞叹道：“这东宫的景致真是别处见不到的，这株海棠，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我记得前些日子，皇上赏了睿王妃一盆极品兰草，王妃宝贝得紧，日日亲自照料呢。想来这宫里的奇花异草，都各有各的缘法。”
她的话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可每一个字都像针尖一样，精准地刺入了姜悦儿的耳朵里。
提及萧承魏妃，提及赏赐，这不就是在暗暗炫耀她在睿王府的得宠，又隐隐流露出想要在东宫也分一杯羹的野心吗？
姜悦儿心中警铃大作，同时一股轻蔑之情油然而生。
果然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就是这么浅，刚进东宫就按捺不住争宠的心思了。
她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优越感：“侧妃说笑了。东宫之物，皆是皇恩浩荡。只要安分守己，殿下与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了谁。”
“安分守己”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薛兮宁像是没听出其中的敲打之意，反而一脸受教地点了点头，显得愈发单纯无害。
这番姿态，成功让姜悦儿的戒心又卸下了几分，只当她是个有点小聪明但终究上不了台面的角色。
穿过月亮门，便是一处僻静的偏殿。
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呜咽。
姜悦儿的脸色沉了下去，加快了脚步。
薛兮宁不动声色地跟上，心头却是一紧。
“怎么回事？”姜悦儿一踏进殿门，便厉声喝道。
殿内跪着几个宫娥，为首的一个正扬着手，似乎准备再次掌掴跪在中央的那个瘦弱身影。
见到姜悦儿进来，她连忙收手，战战兢兢地回话：“回良娣，这傻子又不肯吃饭，还打翻了药碗，奴婢……奴婢是在教她规矩。”
薛兮宁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那个被称为“傻子”的宫娥身上。
那人一身粗布宫装，头发散乱，脸上布满了尘土和泪痕，正抱着头瑟瑟发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可当那人因为害怕而微微抬起头时，薛兮宁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她，林佳玉！
尽管形容狼狈，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恐与绝望，她化成灰也认得！
几乎是同时，蜷缩在地上的林佳玉也看到了站在姜悦儿身后的薛兮宁。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是她？
怎么会是她？
那个亲手将自己推入深渊的萧承魏妃？！
不，不对……林佳玉的脑中一片混乱。
她疯狂地回忆着，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瞥，却和记忆中那个刻薄、狠毒的萧承魏妃截然不同。
那个女人看自己时，眼中只有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快意。
而眼前这个……她的眼神里，似乎藏着别的东西。
是陷阱吗？
是又一场新的折磨吗？
林佳玉怕得要死，怕自己一旦流露出任何清醒的迹象，就会被立刻识破，从而招来更可怕的报复。
可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呐喊，万一呢？
万一她真的能救自己出去？
这巨大的恐惧与渺茫的希望，在她心中剧烈拉扯，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原来是个傻子。”薛兮宁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她缓步上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又好奇的神情，“真是可怜。她这脸……是怎么回事？怎么肿得这么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佳玉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上。
那上面，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红得发紫，触目惊心。
姜悦儿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冷道：“不听话的奴才，自然要受些教训。侧妃初来乍到，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闲事？”薛兮宁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再无半分胆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她猛地跨出一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掐住了林佳玉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力道之大，让林佳玉疼得闷哼一声，眼中瞬间涌出生理性的泪水。
“我看，这不是教训，是私刑吧？”薛兮宁的指尖抚过那道狰狞的伤痕，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姜悦儿，“姜良娣，我虽是客，却也知晓宫中规矩。东宫的奴才犯了错，自有掌事处置，何时轮到你一个良娣在此滥用私刑了？还是说，这便是东宫的待客之道，特意让我开开眼界？”
这一连串的质问，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整个偏殿瞬间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薛兮宁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强大气场所震慑，那个前一刻还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睿王侧妃，此刻却像换了个人，眼神凌厉，气势逼人，竟让身为东宫良娣的姜悦儿一时语塞。
姜悦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从未受过这等当面的羞辱，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她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女人。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薛兮宁道：“你……你放肆！这是我们东宫的家事，与你何干！”
“现在，与我有关了。”薛兮宁松开林佳玉，缓缓站直身子，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轻描淡写地瞥了姜悦儿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看这小宫娥怪可怜的。既然东宫容不下她，不如就将她赐给我吧。”
她顿了顿，用一种仿佛在谈论天气般的轻松口吻，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魂飞魄散的话。
“我正好缺个贴身伺候的，带回睿王府，也省得她在这里碍了良娣的眼，不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悦儿彻底愣住了，而跪在地上的林佳玉，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她真的要带我走？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林佳玉死寂的心中轰然炸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看似纤弱的背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冲向了头顶。
薛兮宁的提议，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判。
她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向整个东宫的权威，发起了最直接的挑战。
这已经不是一个宫娥的归属问题，而是两个王府之间，一场无声的权力博弈。
姜悦儿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很清楚，一旦点头，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管理不当，滥用私刑，将东宫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可若不点头，眼前这个女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又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整个偏殿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而这根弦，似乎随时都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彻底崩断。
毕竟，东宫之内，负责掌管所有内侍宫娥、执掌刑罚规矩的，可不是她区区一个良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