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你!
生也欢喜!
死也欢喜!
回顾姜北鱼这一生啊,无波无澜亦无杂念,无颜无色岁岁年年,简单的可以说是可怜,就好像北域的雪那般,冷的纯粹又寒的极致,一如她清冷的性子那般……
幼时的她跟随着族中仅剩的一位族老一路逃亡至北寒苦地,因为什么而逃亡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来时那一路的血色、一路的刀光剑影,以及族老拼了命也要护住她的样子,如今想来,那逃亡的根本原因……也不外乎是人鱼遗珠罢了,那些陈年旧事,族老虽然至死也未对她言明,可聪慧如她,还是从族老的闲言碎语中猜到了一些真相……或许是怕她心生恨怨、以至于由恨入红尘,再入纷争,或许是单纯的想让她的保留天真与快乐,总之,族老临终之时对她只有不放心的嘱托,只有不舍和心疼,族老告诉姜北鱼,你要好好活下去,在风波漾影湖平静的生活下去,不要离开……
姜北鱼这个名字,是族老为她取的,其意……说来有些悲凉,北域……北狱……这与世隔绝之地,又何尝不是一所大狱囚牢?囚着他人鱼一族最后的血脉,可也正因如此,隔开了世俗与纷争……但狱字又太过不祥,所以,族老便从人鱼一族四个字中摘了一个字,将北域换作了北鱼,这个名字亦是想告诉她,一生一世也不要离开北域这片净土牢笼。
可惜啊,天意弄人。
在族老死后,姜北鱼便开始了她长达数百年的孤独,也许是习惯了这方天地的宁静,也许是骨子里的善良与才情,让她在修行的闲暇之际,看雪是雪也不是雪,听风是风又不是风,正是她的这种与自然相合的状态、以及人鱼一族生来近道的天赋,让她的修行之路进境极快,短短三百余年便化成人形,已然超越了当年的族老,甚至是站在了当世一流之列。
妖之所以要修成人形,便是因为人族生来便占尽修行的优势,人修一载,妖修三年。故此,非人族者,皆以化形为首要目的,而妖在修成人形之前,所消耗的时间极为漫长,这也与妖族的寿命形成了正比……
三百余年啊……
那些年,她听到了大雪对风言!
那些年,她看到了湖面映青天!
那些年,孤独两个字,仿佛化成了孩童与瓜果、变作了犬吠与虫鸣,无处不在的点缀着北寒苦地雪白的空间。
哎!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可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她遇到了燕南追。
遇到了她情劫中的应劫之人。
自此,姜北鱼冰封的心湖逐渐融化,渐而化作一汪澄澈的湖水,直至……白浪掀天,一发不可收拾。
她还记得,与燕南追的初见……
那天,正逢她化形渡劫,身上的衣衫被天雷劈成了劫灰,玲珑胴体被燕南追一览无余……她当时除了惊慌还是惊慌,强行压下狂乱的心跳,她羞怒开口让燕南追转过去,可没想到燕南追竟然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害臊的人!
可她哪里知道,世上的人,远比她想的要可怕的多。
后来,燕南追识破了她人鱼一族的身份后,转身就跑,那一刻,她如坠冰窖,不由得想起了幼时的刀光剑影,那是她来时的路。
强撑着渡过雷劫,她换上衣裙后,一刻不敢耽误,便直接朝着燕南追追了过去,那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强行留下他。
在把燕南追封进雪雕里后,她便转身离开了,因为刚刚渡过雷劫,十分虚弱,为了不让燕南追看到她虚弱的样子,她找了一处僻静之地,静心稳固境界,就这样,她消失了三天,而燕南追也被冻了三天。
当再次出现在燕南追眼前时,她看到了燕南追被冻到发紫的脸,一瞬间,她便心软了。
在与燕南追长达半年之久的相处中,她渐渐感受到了燕南追非但不是一个坏人,反而有点好笑,每次都往北跑……或许是燕南追的到来带来了生趣,或许是她孤寂的心有了生机,在后来燕南追逃跑时,她竟然生出了几分玩心,先让他跑一会,然后再抓回来……
再后来,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问燕南追为何不逃向南方,反而向北……而燕南追的回答让她顿时心生笑意,因为她发现燕南追看着很聪明的一个人,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那火琉璃不就在湖底?可在她随手拿出火琉璃想要嘲笑燕南追时,她再一次心软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可殊不知!
正是他一时的心软,将后来的自己推向了死亡边缘。
也正是她亲手送出去的火琉璃,救了将她身份告知于天下的苏柔。
可那是她的眼里只看到了燕南追眼里的坚定,那种坚定她曾在族老的眼中见过,那一刻,她有想要靠近燕南追的冲动,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于是,燕南追走了,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中。
她似乎看到了燕南追曾回眸,似乎又没看到,因为她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失神。
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种感觉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她想要去找燕南追,可族老的遗言仿佛就在耳畔。
直到燕南追走后的半个月,长笑真人安排的两位弟子被尸群追着跑到了北寒苦地,她看到这两个人竟然和燕南追穿着一样的衣服,而且他们还提到了燕南追的名字,那一瞬间,这两人的亲切感猛然提升,是他的师兄,自己岂能不救?
在出手后,二人想要想要当面拜谢时,族老的话让她不自觉的远离外人,可是,当她听到了南国爆发了尸祸的那一刻,一种极为慌乱的心绪自心底迸发,她不知道这种心绪叫什么,她只是怕燕南追有危险,她想去保护他,毕竟她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随手为之的遮天蔽地的雪龙卷便解决了这片尸群,想来,去南国只要自己小心点,应该会无事。
她恳求族老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她,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消除心底的慌乱,或许,只有再见到燕南追后,才能够消除吧!
进入南国后,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了不同于北寒苦地的景色,南国东方那种壮阔的山河,北域没有,南国东方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人,北域也没有……
当看到燕南追被尸群逼至跳崖的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还好,自己来得及时,还好,自己路上没有一刻耽搁,她感知到了距离燕南追不远的一处密林中,有许多不弱于自己的人,甚至还有一个十分邪恶的尸王,所以,为了藏匿行踪,她只能悄无声息告知燕南追“跳下去”,然后又骤然出手,救下了险些坠崖而亡的他。
而后,她掩藏了气息,注视着燕南追,可没想到,那个邪恶的尸王竟然一声恶吼,生生调转了尸群坠崖的趋势,这也让燕南追再一次陷入了险境,在看到他踏尸而行时,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情难自禁的想∶原来他在北域时逃命并没用出真本事啊!
可是万万没想到,燕南追都快要逃出去了,却被掺杂在尸群中的阴尸撞翻在地,那境况,危急到了极点,她毫不犹豫的出手,这一次,她直接将燕南追带到了自己的身旁,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彻底安全,而她……也会彻底消除心底那异常的情绪。
后来啊,燕南追撵她回北域时,她虽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可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与当初族老一样的情绪,后来她知道了,燕南追那种情绪和她心底的情绪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关心。
为了让自己留下来,她说出了那句差点噎死燕南追的话“这是我的事”,虽然有些后悔,可只有留下来才能护他平安,这么一想,她立时就想通了,为了转移话题,她便让燕南追带她看看南国的山河,与其说她想看山河美景,不如说她是想看看燕南追生活过的地域……
看着燕南追玩的比她还要开心,她不自觉的竟然想要留下他的笑容,那样,似乎比她自己开心还要开心。
可是没想到,开心的日子过得那么快,三天一转而逝,燕南追又一次撵她回北域,这一次她悄悄的藏了个心眼,与其让燕南追担心自己,不如藏起来,也正好可以避开所有人。
没想到,这一藏,竟藏了数月之久……
在这期间,她知晓了苏柔和长笑真人的对话,那个被火琉璃挽救回性命的女孩,此时竟然要和燕南追成亲,那一刹那,姜北鱼只觉自己的心突然就空了,比北寒苦地的万里雪野还要空。
她不停的眨着眼睛,有一些温热的液体就要流出来了,她强忍了回去,是啊,毕竟自己是妖,与人隔着千山万水……那一刻,她才知晓了自己的心意,知晓了什么是情,什么是想要拥有,可是,妖和人又怎么会有结果呢?
算了!
他和她师姐成亲也挺好的,师出同门,以后说不定还能接白胡子老道的衣钵,自己等到他们完婚就回北寒苦地,然后……然后再也不来南国了!再也不来了!
就这样,她等啊等,等到了燕南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苏柔,等到了燕南追一次又一次的说自己已有倾心之人,似乎那个人……就是自己!她的心这一次乱到了极致,她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与此同时,她又十分纠结,因为她是妖!
一直到那天,她坐在太玄山的一座山崖旁,悄无声息的偷窥着燕南追的日常,她看到了燕南追的师傅、那个白胡子老道走出了大殿,她也猜到了白胡子老道又一次将燕南追和苏柔单独留下的用意,于是她情不自禁的偷听起了大殿中的声音,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大殿,那种气息让人很不舒服,她有些担心……可是她的担心却被大殿中的争吵声打断了,因为苏柔和燕南追吵了起来,这一次,燕南追提到了死字,这让她不由得提起了心,以至于那个佝偻身影在大殿中对燕南追出手时,她才反应了过来,正想什么也不顾了直接进去救他时,没想到佝偻老者走出了大殿,而燕南追则被他掐住了喉咙,提在手中……
看着燕南追即将窒息的脸庞,那是她生平以来,第一次动了杀心,同样,那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在燕南追摔坐在地上时,她想去见他,可是,她已经答应了燕南追回北域,她不想燕南追知道她骗了他……更何况,玄天教上下虽然守卫森严,可自己想要进去并不是难事,只是,自己去找燕南追又能说什么呢?
看着燕南追失神的样子,她才清醒过来,自己再不走就该暴露了,于是,在苏柔看过去之前,她便再一次消失了踪迹。
如今燕南追已然知道她没回北域,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再去见他一面?
她一个人想了很久,从大日高悬,想到了月挂天穹,就当她想清楚要去见燕南追时,突然发现他不见了……仔细探查下,她才发现,燕南追竟然陷入了昏迷,似乎是那个白胡子老道有意为之,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燕南追整整睡了三天,而在这三天,整个玄天教突然就忙碌了起来,张灯结彩,广发婚帖……
她知道这不对劲,于是她便悄然入了燕南追的梦,想要唤醒他,可没想到,燕南追的意识竟不自觉的沉沦,她一遍一遍的呼唤,终于,在第三天燕南追醒了,可没想到,刚清醒了一会,就被自己曾经在北域救下的那个师兄给打晕了,她想要直接救走燕南追,可是,若有若无的几道气息在死死的盯着燕南追的所在之处,她难以下手,更何况,燕南追此时又陷入了沉睡,她只得再一次入梦呼唤他的意识……
没想到,这一次一直到燕南追穿上了喜袍都没能成功,那个白胡子老道竟然用一个小纸人控制着他,去拜堂成亲,看着被操控的燕南追,她无比难过,或许是她的心思猛然由急转悲,竟然让燕南追的意识有了一丝浮动,而她也趁机再次呼唤起了燕南追,终于,在执礼人喊出那四个字之前,燕南追醒了……
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白胡子老道竟然直接就对燕南追下了杀手,这让她再也无法坐等时机,她心急如焚,于是,在白胡子老道挥剑的那一刹那,她出手了……
在看到燕南追望着她的眼神时,她明白了,燕南追也是想见她的,这给了她无穷的勇气,于是她想任性一次,想不听话一次,她告诉燕南追……
她是来抢婚的!
她想要确定燕南追是不是想和她走,而燕南追的回答,让她的心定了,就那一刻,她决定了,就算是死,也要带燕南追离开玄天教,她祈求神明,帮她一次,就这一次!
或许是族老在天有灵,又或许是神明这一次选择站在了她这边,她无比顺利的救走了燕南追。
他们,自由了!
可是,就在她和燕南追以为幸福将至时,神明的惩罚来了,原来,所有的愿望背后,都早已经写好了代价!
那个白胡子老道,竟然在燕南追的神魂中,种下了魂种,那是一种可以直接捏死燕南追的禁术!看着燕南追安慰她没事的眼神,她悲从中来,她无比的恨!
她以为燕南追不明白魂种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不过是不想她涉险、不想她为了他而陷入死境!
在听到燕南追宁死也不回玄天教时,那一瞬间对于姜北鱼而言,仿若刹那永恒,一世一生。
姜北鱼知道,燕南追已有死意,决然不会为了活命而不顾她的死活,她知道,她都知道……
你若一心赴死,我断然也不会独活。
这句话姜北鱼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想让燕南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一如当年族老的临终遗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