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最后一缕金红斜斜切在青云山山道上,雨丝忽然就下来了,细得像蛛丝,沾在凌捷鬓边,凉沁沁地化开来。她抬手拂去那点湿意时,抬眼便见山门内的白玉阶蜿蜒向上,阶旁的水杉被雨打湿,墨绿的叶尖垂着细碎的水珠,一滴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极小的水花。
“阿捷,慢些走,这阶面滑。”苏清鸢伸手搀了凌捷一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袖口,又自然地转向身侧,替昭阳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外袍,“郡主,你鞋边沾了泥。”
昭阳低头看了眼,笑着蹭了蹭石阶,雨丝落在她发间,让那截白皙的脖颈更显剔透:“无妨,青云山的石阶,我闭着眼都能数清。”她说着抬头,目光掠过前方朱红的殿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熟悉,却快得像被风吹散的烟。
柳司劫走在最前,玄色锦袍下摆扫过石阶上的水痕,留下浅浅的印子。他侧过身,等凌捷跟上,声音比平时放轻了些:“凌小姐,前面就是主殿,掌门应当已在殿内等候。”
凌捷“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殿檐下悬着的铜铃上。雨丝落在铃身上,让那原本该清脆的声响变得沉缓,一下下敲在心上。不知为何,看着那熟悉的殿宇轮廓,她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连阶前那株歪脖子的罗汉松,都透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
祝平安走得慢,脸色比平时更白了些,细碎的雨丝沾在他额前的发上,让他看起来愈发病弱。李景元半步跟在他身侧,时不时伸手扶他一下,声音放得极柔:“平安,若是累了,便歇片刻再走。”
祝平安摇摇头,咳了两声,指尖抵着唇瓣,声音轻得像雨丝:“无妨,莫让掌门久等。”他说话时,眉心微蹙,似有隐疾在身,连呼吸都比旁人浅了几分。
几人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殿门便从内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素白僧衣的老者走了出来,正是二长老旭无静。他手中的檀木念珠转得缓慢,目光扫过几人,最终落在昭阳身上,温声道:“昭阳郡主,多年未见,越发沉稳了。”
……
长归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嗯,当年确实如此。可……地幽松动了他的封印。”
“地幽?”鹤蔺猛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震惊,“她不是被老祖和五界主封印了吗?”
“是,”长归离叹了口气,声音沉了下去,“但那个时候,老祖和五界主刚经历天劫,力量本就不稳定,那封印……终究是没能撑住太久。”
凌捷坐在一旁,听着几人的对话,心里却泛起一阵莫名的熟悉。地幽、五界主、万蛊之地……这些名字像是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明明从未听过,却觉得格外耳熟。她下意识地看向柳司劫,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
昭阳握着苏清鸢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她看向长归离,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掌门师叔,那蛊师若真破印而出,岂不是会为祸人间?我们……”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长归离打断她的话,目光扫过几人,语气郑重,“你们此次前来,切记不可轻举妄动。那蛊师手段狠辣,且与地幽勾结,如今势力未明,贸然出手,只会徒增伤亡。”
柳司劫点头,语气沉稳:“掌门所言极是。本王此次前来,也是想请青云山相助,一同探查此事,也好尽早想出应对之策。”
长归离“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在凌捷身上,语气柔和了些:“凌小姐,你既来了青云山,若是不嫌弃,便多住些时日。山中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清净,或许……能让你想起些什么。”
凌捷一愣,刚想开口,却见昭阳忽然起身,拉着苏清鸢的手,语气带着几分雀跃:“掌门师叔,我想带着清鸢四处走走,好久没来青云山,好多地方都想再看看。”
苏清鸢无奈地笑了笑,却顺着她的意,对着长归离微微颔首:“叨扰掌门了。”长归离摆摆手,笑着道:“去吧,只是莫要去前山的禁地,那里近来不大安稳。”
昭阳应了声,拉着苏清鸢便往外走。经过凌捷身边时,她凑到凌捷耳边,小声道:“阿捷,晚点我来找你,带你去个好地方。”
凌捷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和苏清鸢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雨丝依旧飘着,落在两人身上,却透着股说不出的亲昵。
祝平安这时也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却勉强笑了笑:“掌门,晚辈身子不适,想先去歇息,就不打扰各位议事了。”
李景元连忙扶着他,对着长归离道:“掌门,晚辈陪他去。”
长归离点头,叮嘱道:“去吧,若有需要,便差人来寻我,山中备有安神的汤药。”
两人也离开了殿内,殿中只剩下凌捷、柳司劫,以及长归离三位长老。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以及殿外隐约的雨声。长归离看着凌捷,目光里带着几分怀念,又似有几分担忧:“凌小姐,你小时候……是否来过青云山?”
凌捷一愣,仔细回想了片刻,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模糊,像是蒙着一层雾:“晚辈记不清了,只觉得这里……很熟悉,像是来过很多次。”
长归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殿外,雨丝把夕阳的最后一点光亮都浇灭了,殿外渐渐暗了下来。他声音轻得像雨丝:“是啊,你小时候,常来这里玩。那时候你还小,总爱跟着五弟在后山跑,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一身泥,害得他被张嬷嬷骂……”
凌捷越听越懵,她从未听过什么五弟,可长归离的语气太过真切,又提到了张嬷嬷,让她不由得不信。她刚想追问,柳司劫却忽然开口:“掌门,时辰不早了,凌小姐一路劳顿,或许也该歇息了。”
长归离回过神,点了点头,对着凌捷道:“是我失言了。凌小姐,你的住处已备好,就在东厢房,离昭阳郡主的住处不远。”他又看向柳司劫,“厉王殿下的住处就在西厢房,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弟子。”
柳司劫拱手道谢,起身对凌捷道:“凌小姐,我送你过去。”
凌捷起身,对着长归离和两位长老微微颔首,跟着柳司劫往外走。刚走到殿门口,她忽然回头,看向长归离,问道:“掌门,您刚才说的五弟……是谁?”
长归离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语气平淡:“不过是旧事罢了,不提也罢。凌小姐,早些歇息吧。”
凌捷还想再问,柳司劫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先离开。她只好作罢,跟着柳司劫走出殿门。
雨还在下,细得像牛毛,落在两人身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湿意。柳司劫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凌捷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夜里凉,披着吧。”
凌捷愣了愣,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抬头看向柳司劫,却见他眼底映着烛火的光,深邃得像夜空,让她不由得心跳快了几分。
“谢谢厉王殿下。”她小声道,把外袍裹紧了些。
柳司劫“嗯”了一声,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走着。石阶上的水痕被月光照得泛着微光,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凌小姐,”柳司劫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觉得掌门的话,可信吗?”
凌捷一愣,随即道:“掌门看起来不像是说谎之人,只是……他好像有很多事瞒着我们。”尤其是提到五弟和她小时候的事,他明显有所隐瞒。
柳司劫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东厢房,语气沉了些:“蛊师、地幽、五界主……这些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你若是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凌捷“嗯”了一声,心里却越发疑惑。她总觉得,自己与青云山,与这些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那层记忆的雾,始终散不开。
走到东厢房门口,凌捷停下脚步,把外袍还给柳司劫:“厉王殿下,谢谢你送我回来,外袍你拿回去吧。”
柳司劫却没有接,只是道:“你披着吧,夜里风大。”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事,便敲三下墙,我住隔壁,能听见。”
凌捷的脸颊微微发烫,点了点头:“好,厉王殿下也早些歇息。”
柳司劫看着她走进房间,直到房门关上,才转身离开。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凌捷的房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似有心事。凌捷回到房间,把外袍放在椅上,走到窗边。雨还在下,落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却乱得很。长归离的话,柳司劫的担忧,还有自己那莫名的熟悉感,像一团乱麻,缠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凌捷以为是柳司劫,连忙起身开门,却见昭阳站在门外,身上沾了些雨丝,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阿捷,我就知道你还没睡。”昭阳笑着走进来,把油纸包递给她,“给你带的,青云山的桂花糕,还是你爱吃的那家。”
凌捷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桂花糕的香气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让她鼻尖一酸。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确实是好吃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凌捷问道,心里的疑惑更甚。
昭阳坐在窗边,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刚进来的苏清鸢,笑着道:“我猜对了啊。柳司劫告诉我你喜欢吃糕点,我便猜了猜”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凌捷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认真,“阿捷,你是不是觉得青云山很熟悉?”
凌捷点了点头:“嗯,总觉得像是来过很多次,可我明明不记得了。”
昭阳叹了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苏清鸢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言。昭阳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没关系,慢慢来,总会想起来的。对了,明天我带你去后山的竹林,那里的竹笋可嫩了,我们去挖笋子。”
凌捷笑着点头,心里却明白,昭阳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她不愿说。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苏清鸢看了看时辰,道:“郡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让阿捷好好歇息。”
昭阳只好起身,对着凌捷道:“那我们走了,阿捷,晚安。”
凌捷送她们到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关上房门。她回到窗边,拿起那块桂花糕,慢慢咬着,心里却越发笃定,自己与青云山的渊源,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而此刻的主殿内,长归离、旭无静和鹤蔺还坐在案前。烛火跳动,映着三人凝重的脸色。
“师兄,凌小姐似乎对小时候的事一知半解啊,五弟还瞒着她不告诉她自己是五长老。希望青云山可以帮助她想起千年前”旭无静开口,手中的念珠又转了起来。
长归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案上的星象图上,“嗯,三颗星子依旧亮着,光晕比之前更盛了些:“
鹤蔺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可蛊师和地幽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若是再等,恐怕……”
“急不得。”长归离打断他的话,声音沉定,“他们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我们还有时间。只是……平安那边,你要多留意些。他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若强行觉醒会伤根本。”
鹤蔺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祝平安的身份特殊,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她估计也不会原谅自己……
三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雨势渐小,才各自散去。长归离留在殿内,看着案上的星象图,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三颗星子,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四弟,你说,我们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殿外的雨丝落在铜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却又什么都没说。烛火摇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他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只能静静等待,等待那几位沉睡的王者,真正醒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