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旧梦温·秋风冷
她踉踉跄跄回去,却丢了燕刀倒在地上。
醒来时,她在那一间自己封存了三年的静室。
那里有姨母给她做的每一个娃娃,每一件衣裙,还有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和姨母一起的画作。
她抱着娃娃,哭得不能自已。
她再也坚持不住:“姨母,我不要做卫简那样的人,我也不想困住阿铭,不想看他怨恨我的眼睛……”
“我去找母亲…我也去做女冠,和阿铭和离,让他去做官,还给他本来的人生,放过他。”
“我都不要了,我好怕,你们不在了我好怕。”
“太渊哥哥连荑儿都要处置,他太无情了,他会不会也处置我?他会不会杀我?”
“我去……去山上修行,避开”
她擦擦眼泪,心中已定了主意。
却不想姜未铭端着食案进来,脸色苍白双眼发赤:“你还要抛弃我第二次?”
“阿铭”
她想纠正,说是还他自由。
而视线下移便见姜未铭腕上套着重铐。
“谁做的?!”
“你现在还是我的驸马,谁敢将你这般…”
但乐昌想到可能是汝阳夫人所做,又想到他与那侍女,便又吞了声。
姜未铭没好气地看她:“现在还是?以后就不是吗?”
“以后?”她黯了眸子,“我们哪有以后。”
一句话恨得姜未铭将她推倒,全然不顾身上还锢着镣铐。
“你别想抛弃我。”
“我是放你自由!”乐昌不想被误解。
“我不要了。”姜未铭也发了狠。
“你……”
她被姜未铭吻住,说不出绝情的话。
二十岁的驸马,与五年前的驸马没有两样,依旧对她心软无比,一腔爱恋难诉。
他仍是伤心,见她怔然更又生气,“我不要自由。”
“我要你,我要孩子,我要我们一家在湘园永远在一起。”
乐昌是不愿要孩子的,在太渊六年,她气得太后差点敲她头。
但这回,她不知为何,心里并没有反对。
她兴许后知后觉,感受到那份被熟视无睹经年的爱意,是何等深沉,又何等委屈…委屈到由爱生恨,还狠不下心,只能再伤情。
“阿铭…”
她眨眼落下泪来,伸手抱住他脖颈。
“驸马…”
这一日,姜未铭终成了名副其实的真正的驸马。
他又解释了一遍那侍女是向他禀报姜未晗的事。
并说自己已经控制住了自己哥哥,叫他不能再写对安王和诸皇亲不利的折子。
“公主,就算上后上皇仙逝了,就算太渊陛下不偏宠诸王公主,我姜家也会保住你。”
“公主,依旧是公主,并且永远是公主。”
汝阳夫人派人解开驸马身上锁链。
对于公主驸马如今的现状,还算安慰。
乐昌听罢,手臂缠上姜未铭的脖子,无比依恋,“阿铭,我们要生一个女儿。”
他心弦已被乐昌弹乱,而今一句“女儿”更是理智崩断。
姜家不重要,姜未晗这个同胞哥哥更不重要。
他从十五岁就是驸马了,他生来就是为了做她的驸马的。
乐昌靠在他前襟,青年身上的兰花香气染上她肌肤。
“公主…”
他心跳得那么快,所有心愿成真,一世欢喜几乎都在此刻漫溢了。
此生所求,已然在怀。
“公主,驸马,安王殿下来了。”
姜未铭这时又整个柔软起来,不是从前那样冷厉模样。
乐昌捏捏他的脸,笑道,“阿铭从前是装的么?装得不理我,还凶…”
他低头,“从前,不想原谅公主。”
若不是险些死了,他是不能对乐昌狠下心的。
现在嘴上这样说,但其实乐昌当时服软后悔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了。
她一哭,他早就心软。
但是这不正是一个机会么?
将心爱之人,永远禁锢在身边,没有外人打扰的机会。
不会有书院的书生,道观里的道士,还有什么画师,乐师,或者什么暗地里觊觎着的相等身份的朝阙贵宦……
所以病不会好,他希望他的病永远不好,乐昌永远在他身边。
药,自己倒掉了。
身体康健也不顾了,只要相拥相伴的朝夕。
“阿铭是笨蛋…明明可以装病的,为什么不吃药!”
姜未铭是状元之才,但这样事上是让人难以置信地倔强的傻气。
“……因为,吃药也好不了,这是上天帮我留你在身边。”
他把乐昌抱紧了些,“公主,就让这些都过去吧。”
“重新开始,好么?”
姜未晗在太渊九年彻底成了能给家族一点名声但是也不多的无用于家族的学问家。
姜未铭做了家主,用强势的权力把他清出了谏议台。
从此只能在姜家待着,以探花之才教教姜家的小孩写字。
至于高深的政治知识,是不会让姜未晗这个危险分子去动摇姜家未来的思想的。
但出奇的是姜未铭虽是病了三年,虽是不出湘园,但依旧将姜家四府管得井井有条。
安王在湘园落座,敖骄与他一案。
乐昌讶然,姜未铭也眼眸微动,但未露声色。
这个替身,实在也找得太像了些。
恍若晞王复生。
......
“当年在陈国百芳的金荠园…就是现在紫微城的金荠园,当年,你父皇还不知你母后的身份,就想要为她编造身份,为的就是日后好能成婚”
“那身份就是道人,说是玉虚山的仙人之徒,因心央道长。”
“其实我们的心,是一样的。”
但后来就不一样了。
青龙寺事件一出,圣荑不敢见上官昭。
而上官昭也被迫订婚,朝闻皇帝监视着他们。
此时凤皇宫显现霞光晚照长十里不绝,乐昌趁势说要举行九皇罗天大醮仪式,于是道教盛事也成了皇家盛事。
此次盛会,可谓是众贤皆至。
乐昌主办,晞王协助。
这也是朝闻皇帝的意思,越是要安王与晞王分开,越是要他们若无其事,如同本来就没有这段情。
讲道说法的仙会上,他终于见到了圣荑,在被关进青龙寺后的第一次。
遥遥一瞥。
汉王携汉王妃来法会上,除去规劝乐昌外,还想相看一番安和的夫婿,安和不同于诸姐妹,少时便寡言,总被多话的永宁抢去关注,自幼便习惯了不争抢。
汉王妃怕四妹所托非人,后来受苦。
但汉王寻到晞王,却没想到……
上官昭竟是个疯子。
将金丸裹上蜜糖,说是驻颜有术的仙药,还险些骗了乐昌吞掉。
最后,竟真的自己吞了!
他带着乐昌赶忙走了,无意间瞥见旁边殿里跑出一人往丹房去。
安王一直暗暗跟着上官昭。
听到里面那么大的动静,乐昌惊叫跑走,他料定出了事,到丹房了赶忙想要给他抠出来,却只见上官昭将金丸压在舌下,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却无声谴责地看着他。
圣荑无法面对,他只能祝上官昭…往后与安和郡主,白首同心。
“你真的愿意我与旁人成亲?”
可你已经成婚了,夫妻恩爱无比,只有我会想,是不是早该成全你…
“还请晞王……善待堂妹安和。”
夫妻恩爱至此,还需他多言么?
倒像是佞宠挑拨,又或不识趣没眼力见的旁人多言。
他再说下去,再与上官昭相对,他又能有什么体面呢?
只能落荒而逃。
可上官昭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慢慢撕开自己的前襟,圣荑看到上官昭左心上的烙印,竟是个“囚”字。
他不敢细看,但那伤口实在太大太狰狞,一眼便印进心底。
上官昭是涉死而来?
父皇还是对他用了刑?如此对他,是要他屈从成婚,否则就将他刑求而死,再施污名?
圣荑内疚无以复加。
颤着手去碰,又收回来。
“殿下,臣一直不曾变心改志。”
他听得竟脱口而出,“莫说胡话,王妃都有孕了。”
上官昭却摇头,拉着圣荑要走。
“去哪儿?罗天大醮…”
上官昭沉凝地看着他,圣荑那一刻觉得什么都被看透了。
他略难堪地想退一步,但又被上官昭拉得离他更近。
罗天大醮非他们出席不可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否则乐昌何以无聊悠游?
否则汉王如何携王妃一面乱逛,一面寻晞王?
那,安王为何又出现在此呢?
为什么晞王炼丹,自服金丸,安王那么快知道,又夺了金丸,不让他死?
“殿下也放不下。”
上官昭捂着心口,蹙眉看他,“求殿下同臣回去。”
“殿下,”上官昭吐出一口血,圣荑忙拿帕子给他擦。
“求殿下。”
圣荑见他只是这一句,再难推拒,两人似乎又如前似的,偷偷摸摸地潜行去别处。
往昔有偷情般的刺激与甜蜜,现今满满沉重。
但还是忍不住去看,忍不住想象,是不是他们从来就没分开?
“怎么到了你的王府?”圣荑惊慌,“让父皇知道就完了,他还会对你用刑怎么办…”
但上官昭只宽慰他无妨。
接着马车直入晞王府,他们全都改换上道袍。
圣荑要问缘故,却听见不远处游廊有女子说话。
“夫君真好…”
那女子说话轻柔婉转,音色很娇美。
像是,晞王妃的声音?
他不由到了一处檐下,看到“晞王”与晞王妃。
实在是一对恩爱夫妻,“晞王”抱着晞王妃,还抚摸她的肚子,小意地在她耳边说什么,逗得王妃笑声不断。
两人在廊下喂长得快像猪的锦鲤。
时不时支使侍人再拿一盘鱼食来。
圣荑可算知道为什么锦鲤那么像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