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尽春回，上元将至。 京中雪意未退，北疆行馆却已张灯结彩—— 凯旋与婚期并肩，宫里拨下银绢，命造办处赶制喜帐。 云黎被太后召去量衣，顺道押送一盏“太子补贺”的琉璃灯，避开了沈昭半日。
二、 沈昭得闲，亲兵却来报： “主院库房漏雨，属下已把箱笼搬去偏殿，请将军查验。” 沈昭颔首，随手披氅，随兵而行。 箱笼皆是北疆带回的私物，平日由亲兵看守，他亦未曾再拆。
三、 偏殿门开，一股淡淡的尘墨味扑面而来。 亲兵掀了第一只箱，里头是兵书、狼毫、旧铠甲。 第二只箱，最上层却露出一角紫檀画匣—— 匣面雕桂，锁扣松动，像被人偷偷打开过无数次。
四、 沈昭心头一动，俯身取匣。 锁扣“咔哒”弹开，画卷滑出，纸背泛黄，却保存极好。 他展开第一幅—— 纸上少女不过豆蔻，倚窗抚琴，眉尾一粒小痣鲜活如昨。 落款：宣和三十五年冬，沈昭。
五、 第二幅，第三幅…… 画卷像被施了咒，一幅幅铺陈—— 猎苑春衫、小年灯市、后山雪影，全是她。 最旧那张，甚至只是炭条速写：九岁的她踮脚摘桂花，发带飞扬。 纸角磨损，显然曾被反复摩挲，又小心翼翼藏起。
六、 回忆杀·少年 ——宣和三十五年，御苑。 十四岁的沈昭躲在桂树后，笔尖飞快，心跳比笔还急。 少女回眸，风把花瓣吹到他纸上，也吹皱了一池春水。 他不敢上前，只敢在夜里，把偷画压进枕下，让桂香伴梦。
七、 画卷尽头，是一幅未完工的素描—— 轮廓已就，五官却只勾了眉眼，唇角空白，像在等岁月添满。 沈昭指腹抚过，耳尖悄然红了：那是返京途中，他一笔笔画下，却总不敢画完的那张。 仿佛一旦落笔，心事就再也藏不住。
八、 “将军，这……” 亲兵目瞪口呆，满室皆画，满画皆她。 沈昭轻咳，却未收卷，反而一幅幅摊在案上，像摊开了整个青春。 “无妨，”他声音低哑，“本就该让她知道。”
九、 脚步声轻响—— 云黎提灯而来，立在门槛，呼吸被满屋画像撞得粉碎。 她怔怔望着少年笔下的自己，望着那些被岁月揉皱又被温柔抚平的线条， 眼眶一热，心口却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
十、 沈昭背对她，正俯身抚平一张雪夜抚琴图，耳尖通红，却未回头。 “云黎，”他轻声唤，像唤一个梦里的人，“我……画了你，很多。” 声音发紧，却带着释然，“如今，终于敢让你看见。”
十一、 云黎放下灯，一步步走向他。 指尖掠过画卷，停在最后一幅未完成的唇角。 她忽然俯身，拾起炭条，在空白处轻轻勾下一弯笑—— 那笑，正是她方才望向他的模样。
十二、 “现在，画完了。” 她抬眼，眸中映着灯火，也映着窘迫却温柔的他。 沈昭喉结滚动，掌心覆在她手背，声音哑得不成调： “画得不好……” “很好，”她笑，指尖点在他心口，“这里，更好。”
十三、 画像一张张被收起，又一张张被重新摊开—— 这一次，不再藏于箱底，而是挂进听雪轩内室。 狼皮旁，是少女的笑；兵书边，是窗下的琴； 最旧那张炭笔，被镶进紫檀框，悬于榻前—— 成了满室冷硬里，唯一的柔软。
十四、 灯将熄，云黎倚门，望向忙碌挂画的沈昭，轻声开口： “沈昭，以后别偷画了。” “嗯？” “想画，就画我；想看我，就看我。” 她笑，眼尾微扬，“我整个人，都在你面前。”
十五、 沈昭挂好最后一幅，转身，一步步走向她。 灯影摇晃，画像里的少女与现实里的她，重叠成同一弯笑。 他伸手，掌心贴在她后颈，额头相抵，声音低哑却郑重： “好，以后——画你，也看你，一辈子。”
十六、 灯灭，月光透窗，落在满室画像上，像给旧时光镀上一层银。 榻前，两人影子交叠，唇齿相依—— 不再是偷画里的遥望，而是触手可及的温暖。 画像掉马，马已归槽，心事落地，终得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