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把奥迪停在市局法医中心楼下,熄火,抬眼望后视镜:“今天起,你的伤、你的泪、你的记忆,全部要换成编号。”
林野点头,抱小缝的手背青筋凸起——她不知该害怕还是庆幸,只记得程越说过:法律只认“可量化”的疼。
电梯上到七楼,走廊尽头的物证接收室铁门半掩,像一张等待供词的嘴。
值班法医姓高,三十出头,戴着无框眼镜,礼貌而疏离。
程越递上《鉴定委托书》,高法医扫一眼:“虐待案?先拍体表。”
一号证据:伤疤。
高法医领进照相室,四盏冷光灯同时亮起,墙壁刷成灰蓝,避免色差。
林野脱去外套,只剩背心,暴露在空气里的后背像一幅被撕裂的地图。
“放松,标尺会贴着皮肤。”
高法医拿起比例尺,相机快门“咔嚓”连响——
肩胛区:5cm×1cm 棱形疤痕,边缘整齐,符合皮带扣打击;
腰骶部:3cm×0.5cm 多条平行瘢痕,符合重复抽打;
左上臂:2cm 圆形烫伤,浅表凹陷,符合烟头烧灼。
每按一次快门,林野就听见记忆被揭片的“嘶啦”声。
照相完毕,高法医用无菌棉签在疤痕与正常皮肤交界处各擦一下,装入两支试管。
“做组织学比对,确认同一致伤机制。”他说。
林野指尖发抖,却强迫自己看向镜头——仿佛只要盯紧那片光,疼就会被锁进芯片,而不再爬进她的夜。
二号证据:手帕。
程越从文件袋取出那方褪色的棉布,折叠处已磨出毛边。
高法医展开,正面“救我”二字线头松散,背面却隐约透出血迹。
“先拍微距,再提取血痕DNA。”
镜头下,每一个针脚像一条求救的声波,被放大、被固定,终将被法庭听见。
高法医用镊子夹取线头,剪下 0.5cm×0.5cm,放入证物袋,编号“FJ-2023-11-07-02”。
三号证据:硬币。
37枚,1分、2分、5分不等,边缘被牙咬出月牙形缺口。
高法医逐一称重,总重 125.4 克,与 1999 年流通硬币标准重量吻合。
“金属成分可对应年份,证实长期藏匿时间。”
他把硬币排成三行,拍照、封存,像给一段被硬币压弯的童年,贴上整齐的封条。
四号证据:字典。
橘红封皮磨到发白,书脊裂口粘着输液胶布。
高法医翻开扉页,三行字迹依次排列:
“字能救命”——林野;
“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灰生;
“教我活着”——灰生绝笔。
高法医目光在第三行停留两秒,轻声道:“这份情感记录,也会写进报告。”
他取下扉页一角 1cm² 纸张,做墨迹年代测定,又对整个封面进行指纹显现。
十枚指纹被提取,其中八枚与林野比对一致,另两枚属于灰生——证明共同使用、共同保存,形成“流浪少女与病少年互助”证据链。
所有物证拍照、称重、封装完毕,高法医打印《接收清单》,一式三份。
林野在“持有人”一栏签字,笔尖颤抖,却一笔一画——那是她第一次,以法律身份,认领自己的伤口与记忆。
程越接过副本,收进公文包,又递上第五份补充材料:
——西站派出所《DNA亲缘鉴定书》原件;
——灰河镇卫生院《档案灭失说明》;
——母女村“临时母女”三人联合证言;
——老魏《垫付医药费说明》及信用卡账单。
高法医扫视后点头:“刑事自诉证据目录完整,我会加急出具鉴定报告,七日内送达法院。”
离开时,林野回头望了一眼——
冷光灯熄灭,照相室门缝漆黑,像一张刚刚合上的嘴。
可她知道,那些照片、棉签、试管、硬币,已替她在黑暗里开口,
且再无法被撕碎。
电梯下降,数字从7变到1,短短十几秒,林野却觉得跨过一个世纪。
她抱紧小缝,孩子正咿呀学语,小手抓住她衣领,留下一道淡淡口水痕。
程越侧目:“第五号证据,正在长大。”
走出大楼,夕阳落在楼顶,像一块烧红的印章。
林野深吸一口气,空气带着初冬金属味,却不再刺骨。
她低头,对字典,也对怀里的孩子说:
“我们入档了,我们被承认了,我们——终于有资格站在法庭上告诉那个人:
‘我来了,带着编号,带着伤口,带着你无法再否认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