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长踩着坑洼不平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往村东头的猎户家。他的脚步匆忙而凌乱,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也顾不上擦拭。白日里工地上那骇人的一幕,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那力大无穷、不惧棍棒的白色身影,那散发着腐臭的怪物,还有工人们惊恐万分的哭喊。这事儿要是不解决,整个公社的生产都得瘫痪,人心惶惶,后果不堪设想。
他终于停在了一处略显偏僻的院落前。这是村里几个猎户共同居住的地方,院墙是用山石垒砌的,比别家都要高些,院门上挂着几张风干的兽皮,在风中微微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腥膻味和硝石气息。院子里隐约传来打磨铁器的声音和男人低沉的交谈声。生产队长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厚重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几张被山风和岁月刻画出粗犷线条的脸庞。为首的猎户头领身材魁梧得像一座铁塔,胳膊上的肌肉虬结,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力量。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两个兄弟,以及一个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的年轻后生,都是镇上出了名的好手,胆大心细,枪法精准,常年穿梭于莽莽山林,对付野猪、豺狼甚至熊瞎子都不在话下。
“队长?这大中午的,有啥急事?”猎户头领的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直爽,他看出了队长脸上的焦急。
队长一步跨进院子,也顾不上客套,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几位兄弟,我这儿有个天大的棘手事儿,实在是没辙了,想请你们帮帮忙!工地上……工地上闹僵尸了!”
“僵尸?”几个猎户同时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一个猎户手中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在地上。那年轻后生则瞪大了眼睛,脸庞上交织着一丝本能的恐惧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好奇。
队长定了定神,将工地如何挖出古墓,那白毛怪物如何出现,如何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工人们如何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五一十地,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他描述着那怪物浑身覆盖着的、在光线下闪着惨淡光泽的白毛,那空洞却仿佛燃烧着幽火的眼窝,以及那令人作呕的、如同堆积了百年的腐肉混合着墓穴泥土的恶臭。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院墙的微弱声响。猎户们听着这匪夷所思的故事,脸上的惊讶逐渐被凝重所取代。他们常年与野兽打交道,深知山林里的诡谲,但这类超乎常理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听说。
“居然有白毛僵尸?这可真是稀奇事儿啊,老辈人讲古里才有的东西!”年轻后生忍不住咂舌道,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未知事物的冒险冲动。
猎户头领沉默了片刻,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用力拍了拍结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斩钉截铁地说道:“队长,你放心!管它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是害人的东西,我们兄弟几个就一定把它给解决了!绝不能让这玩意儿祸害咱们薛集镇!”
他的话语如同定心丸,让生产队长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是夜,月黑风高。浓厚的乌云吞噬了星月之光,整个薛集镇被一层不祥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严密地笼罩着。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轮廓,沉默地俯视着这片陷入恐慌的土地。工地上,白日里喧嚣的人声早已消失,只剩下残破的工棚、散落的工具以及那个散发着阴森寒气的黑洞洞墓穴入口,在死寂中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恐怖。
那几个猎户,带着他们赖以生存的猎枪,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工地边缘一堆废弃的建筑材料后面。他们屏住呼吸,眼睛如同最敏锐的哨兵,在浓稠的黑暗中努力地搜寻着,耳朵也竖得老高,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夜风吹过空旷的工地,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四周弥漫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仿佛所有的活物都预感到了危险,早早地躲藏了起来。他们的心跳得很快,撞击着胸腔,既为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的战斗感到紧张,骨子里猎人的血液又让他们对这场诡异的狩猎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一阵极其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和腐烂气息的怪风,毫无征兆地从墓穴方向席卷而来!吹得周围残存的灌木丛和树枝疯狂摇曳,发出“沙沙沙”的密集声响,那声音不像是风吹,更像是无数冤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哭泣哀嚎,让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墓穴的阴影里,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异常迅速的姿态,“飘”了出来!正是那白毛僵尸!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它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微弱的、惨淡的磷光,勾勒出它扭曲而干瘦的轮廓。它浑身上下长满了寸许长的、如同霉变菌丝般的白毛,随着它的移动而微微颤抖。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堆积了数十年的腐烂尸体混合着刺鼻墓穴瘴气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波浪般扑面而来,熏得几个潜伏的猎户肠胃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它每一步踏在地上,并非轻飘飘,而是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达寸许的脚印,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在死寂的夜里敲击着死亡的回响。
“就是它!开枪!”猎户头领当机立断,压低声音吼道,同时率先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骤然撕裂了夜的宁静,如同惊雷般在空旷的工地上炸开!枪口喷出的炽热火舌,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短暂而刺目的轨迹,子弹如同疾风骤雨,带着猎户们全部的希望和力量,精准地射向那白毛僵尸的胸膛和头颅!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窟!
只见那白毛僵尸被打得身形微微一滞,中弹处冒起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发出几声如同打在破皮革上的闷响。但它仅仅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随即,它仿佛被彻底激怒,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嘶吼,更加凶猛地朝着猎户们藏身的方向,一步一顿地逼了过来!猎枪的子弹,竟然像是给它挠痒痒一般,根本无法穿透它那干瘪却坚韧无比的躯体!
“这…这可怎么办?枪都打不死它!”年轻猎户第一个失声叫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握着猎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其他几人的脸上也瞬间褪去了血色,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丝绝望。他们面对过最凶猛的野兽,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就在这千钧一发、人心惶惶之际,年纪最长、经验也最丰富的老猎户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粗糙的手掌用力一拍大腿,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喊道:“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听我太爷爷讲过古,说这种东西,寻常刀枪根本没用!它们怕渔网!怕火!用渔网把它缠住,再用火烧!准能成!”
渔网和火!这两个寻常的物件,在此刻仿佛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对!就这么办!”猎户头领立刻反应过来,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眼神里重新燃起决一死战的火焰,语气斩钉截铁,“你们盯着它!我们去旁边仓库找家伙!”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豹,配合默契。两个猎户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工地旁边堆放杂物的简易仓库,很快,两人合力拖出了一张用来在附近河里捕鱼的大号渔网。这渔网是用粗韧的麻绳编织而成,网眼细密,浸过桐油,十分沉重结实。
此时,那白毛僵尸已经逼近到不足十步的距离,它伸出干枯、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臂,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作势欲扑!
“上!”猎户头领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四个猎户,在这一刻将猎人的勇猛与协作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分居四角,同时发力,将那面沉重的大渔网猛地抡起,如同天罗地网般,精准地、狠狠地朝着白毛僵尸当头罩下!那白毛僵尸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瞬间被渔网裹了个严严实实!它发出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在渔网中拼命地挣扎,力大无穷,扯得渔网咯吱作响,麻绳纤维一根根崩断!但它越是挣扎,那坚韧的渔网就缠绕得越紧,如同附骨之疽,将它白色的身躯紧紧束缚,限制住了它的动作。
“快!点火!把准备的柴火都扔过去!”老猎户一边死死拉住渔网的一角,手臂上青筋暴起,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年轻猎户和另一人早已将事先准备好的、浸了火油的干柴堆在了旁边。听到号令,年轻猎户立刻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投了过去!
“轰——!”
干柴遇火即燃,火焰瞬间冲天而起!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得如同白昼。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逼得猎户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那白毛僵尸被火焰彻底吞噬,它在火网中发出了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毒,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传出去老远,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它疯狂地扭动、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但沾了火油的柴火燃烧得极其猛烈,加上渔网的缠绕,它根本无处可逃。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皮肉焦糊、毛发燃烧和古老尸骸被焚化的恶臭,令人作呕。
它的挣扎逐渐变得无力,惨叫声也慢慢微弱下去。那白色的身影在烈焰中扭曲、变形、收缩,最终,在猎户们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化作了一堆不再动弹的、冒着青烟的焦黑残骸,最终彻底坍塌,成为一堆灰烬。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众人死死盯着那堆灰烬,直到确认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但他们脸上,却都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疲惫而又欣慰的笑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与地狱使者的搏斗,并最终赢得了胜利。
猎户头领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和烟灰,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透着一股轻松:“终于……解决了。这下,乡亲们可以安心了。”
这时,一直躲在远处焦急观望的生产队长,快步跑了过来。他看着地上那堆尚且冒着热气的灰烬,又看看几个满脸烟尘、衣衫被汗水浸透的猎户,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紧紧握住猎户头领粗糙的大手,声音哽咽着,充满了由衷的敬意和感激。
自那以后,工地上再也没闹过怪事,后来啊,薛集镇的人们常常在茶余饭后讲起这个故事,也就这么一代代地流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