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锚点危机 上
清晨六点二十七分，安全屋厨房的钨丝灯泡在罗祥头顶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这种老式灯泡是贾元欣特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她说白炽灯的光线裹着暖调，比LED灯冷硬的白光更有人情味，像把旧时光焐在了屋子里。此刻，昏黄的光晕在罗祥周身颤颤巍巍，像一只翅膀被打湿的萤火虫，勉强撑着光亮。他低头给吐司抹花生酱，银质抹刀刚触到面包片，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失重的虚浮——刀刃径直穿过他的手掌，在吐司上划开一道扭曲的褐色痕迹。罗祥僵住，视线落在自己半透明的手指上，那层皮肤像被水浸透的宣纸，能隐约看见下方木制案板的纹理，那些经年累月的刀痕纵横交错，如同标注着时空坐标的等高线。
“你的手...”贾元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未散的睡意和骤然的紧绷。她穿着那件洗得袖口起球的米白色针织开衫，左手紧紧攥着卷边的医疗记录文件夹，指节泛白。她的视线死死钉在罗祥手上，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撞见了某种不该存在于现实里的异象。
罗祥迅速握拳，指节发出干涩的脆响。手掌在三秒内勉强恢复实体，但肤色苍白得过分，像是长时间浸泡在冰水里，连血管都透着青灰。“光线问题。”他刻意转过身，伸手拧开水龙头，湍急的水流撞击不锈钢水槽的声响，恰好掩盖了头顶灯泡频闪的滋滋声。脑海里那个代表剩余时间的数字仍稳稳停在三十五天，可胸口却蔓延开一阵空洞的凉意，像是有人用勺子剜走了他的一部分心跳。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在明朝万历年间的那场边境血战里，当狼牙箭穿透他胸膛的瞬间，就是这样无边无际的虚空。
陈明远抱着检测设备冲进厨房时，花白的头发乱得像团鸟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腿还缠着半圈透明胶带。“客厅的电磁场读数爆表了！”他手里的高斯计屏幕闪烁着刺目的红色警告，那是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设备，塑料外壳已经泛黄发脆，“你刚才做了什么？”
“抹吐司。”罗祥抬起恢复常态的右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花生酱还剩半罐。”那是小雅最喜欢的牌子，玻璃罐身上印着只歪头笑的卡通熊，标签边角已经被小雅的手指摩挲得卷起毛边。
小雅安静地出现在陈明远身后，星空书包的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半包彩虹糖的糖纸和一本卷边的图画书。她没说话，只是眨着大眼睛盯着罗祥刚才站立的位置，从书包侧袋掏出蜡笔和画纸，趴在餐桌一角低头涂画。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她先画了个身形模糊的男人，又用橡皮反复擦拭男人的躯干，擦出一个个不规则的破洞，像是被虫蛀空的枯叶，透着诡异的通透感。
“第一次实体扰动。”陈明远蹲下身调整设备旋钮，手指因紧张而微微发抖，旋钮上的刻度都被他蹭得发亮，“持续时间3.2秒，透明化程度约15%。非优势手先受影响——这符合之前推测的神经退行性扩散模式，但速度比模型预估快了二百倍。”他慌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已经卷曲发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潦草的猜想，有些地方还被咖啡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贾元欣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时带出一股冷气。她取出牛奶盒，纸盒边缘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凉得她指尖一颤。她突然僵住，盯着那些水珠顺着皮肤纹路缓缓滑落，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触感是否真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某种不稳定因子。
“镜像空间崩塌时就有征兆。”罗祥终于松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他卷起左袖，小臂外侧有块巴掌大的皮肤呈现出磨砂玻璃的质感，能隐约看见下方青色的血管在缓慢搏动，“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里爬，痒得钻心，又抓不住。”这种感觉让他想起重生之初，灵魂强行嵌入这具身体时的撕裂剧痛，只是这次的侵蚀，更缓慢，也更顽固。
陈明远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那声音像救护车的警笛般刺耳膜。“记忆断层！海马体活动骤降！”他猛地抓住罗祥的肩膀，手指冰凉得像块铁板，“你刚才在想什么？快回忆！”
罗祥茫然地看着流理台上的花生酱罐子，大脑像是被浓雾笼罩。那是个1997年产的玻璃罐，是他们一家三口去年秋天去郊外农家乐时，在老农的地窖里找到的老物件，当时小雅还抱着罐子说要装“爸爸的秘密”。可此刻，他盯着罐子上的卡通熊，却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我...要抹什么？”他瞳孔微微扩散，像是蒙上一层薄雾，“吐司...吐司需要搭配什么酱料？”
小雅突然举起画纸，朝着罗祥的方向递了递。画上的模糊男人手里多了个圆形物体，她正用力用褐色蜡笔涂抹那个圆，蜡笔在纸上压出深深的痕迹，连纸背都透出了颜色。
“花生酱。”贾元欣轻声提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开衫袖口磨出的毛球。她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早已停在镜像空间崩塌的那个时刻——十点十七分，但此刻，静止的秒针突然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像是垂死者的最后一次呼吸。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那只手表上。陈明远迅速低下头，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深深的沟壑：“关联体设备出现同步异常。这不仅是你的危机，罗祥，这是整个锚定系统的崩溃前兆！”他飞快翻开笔记本的某一页，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个复杂的三维模型，标注着“情感锚点理论”，旁边还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玄熵科技的攻击在七点整准时到来，精准得像是掐着秒表。第一波是铺天盖地的信息轰炸，安全屋所有电子屏幕——包括陈明远的老旧笔记本、墙上挂着的小电视，甚至贾元欣备用机的锁屏界面，都骤然闪现出刺眼的红色警告，那颜色像是凝固的血液，透着森然的恶意。陈明远的笔记本电脑自动开机，屏幕上弹出密密麻麻的代码，一行行滚动的字符像是某种诡异的数字咒语，根本无法关闭。
“他们在用系统最高权限直接施压。”陈明远疯狂敲击键盘，试图建立临时防火墙，手指在按键上飞舞得几乎出了残影，可屏幕上始终跳出“指令需债务者生物认证”的红色错误提示，“他们要逼你主动暴露身份！”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进衣领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罗祥的右手再次开始透明化，这次的速度更快，透明感顺着指尖蔓延到了手腕，皮肤下的骨骼轮廓隐约可见。他用力尝试握拳，手指却直接穿透了掌心，像是穿过一团轻飘飘的雾气，什么都抓不住。“他们在加速这个过程。”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砂纸摩擦木头，带着干涩的痛感。
小雅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把画纸从餐桌上揭下来，小跑着贴在冰箱门上。画上那三个手牵手的小人（她画的自己、罗祥与贾元欣）被她用金色蜡笔细细描了边，此刻，纸张边缘像是有生命般开始吸收厨房的微光，渐渐形成一圈微弱的光晕，像是夏夜里聚在一起的萤火虫群，忽明忽暗。冰箱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是在回应这圈光晕的召唤，机身微微震动。
陈明远猛地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睁得极大，连呼吸都忘了：“情感锚点！是小雅的画！它在吸收离散的时空粒子！”他慌忙抓起桌上一个自制的检测探头——那是用电路板和彩色电线粗糙组装而成的，探头顶端还闪着绿灯——对准画纸，“读数...这不可能！纸张的量子纠缠强度还在提升！”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尾音都带上了哭腔。
贾元欣已经拨通了三个加密电话，语速快得像是在发射子弹。她快步走到军用笔记本电脑前，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资金流向图，那些红色的曲线扭曲缠绕，像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指向屏幕角落标注的“玄熵科技”字样。“玄熵科技在苏黎世有三个匿名账户，刚才正在为‘清道夫’部队调集资金，单笔转账额度超过五千万欧元。”她快速输入一串指令，指甲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但我认识其中一家托管银行的风控总监，三年前他欠我个人情。”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冷笑，手指在回车键上重重一按。
罗祥的身体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而清晰，时而透明。他踉跄着扶住墙壁稳住身形，指尖触碰的瞬间，石灰墙面竟也跟着变成了半透明状，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结构，那些金属骨架像是暴露在外的骨骼，透着破败的冷意。“他们来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空茫的回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