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债务显形
安全屋的客厅里,原本用来摆放茶具的实木茶几被临时改造成数据处理中心,玻璃台面下还残留着茶渍的痕迹。原本放烟灰缸的角落,此刻堆满了各色转接线材,红的、黑的、银的缠绕在一起,像一团乱麻;三枚从实验室带出的晶体存储单元并排摆在台灯下,泛着幽幽的蓝光泽,表面细密的划痕纵横交错,记录着它们在铝制数据柜中尘封的岁月。陈明远蹲在茶几旁,将第七个转接头插进军用笔记本电脑的接口,USB端口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老人老花镜片上反射着屏幕里滚动的绿色代码,像映着一片跳动的萤火。
“数据加密方式很古老,”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镜架,指腹因长时间敲击键盘泛着薄红,指尖在按键上飞快跳跃,敲出一串复杂命令,“是2019年的量子加密协议,放在现在看,就像用竹简刻录代码一样笨拙。不过当年设计系统的工程师留了个后门——每逢闰年二月二十九日,系统会自动开放一个三分钟的临时权限窗口,我们刚好能借这个漏洞破解。”
贾元欣坐在对面的真皮沙发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表针仍固执地停在十点十七分,仿佛被时间定格,表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柔和光泽,表壳边缘有道细微的划痕——那是去年搬家时,她不小心撞在门框上留下的,当时罗振邦还笑着帮她擦拭,说“这样才更有生活气息”。她另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深棕色的真皮表面已经有些磨损,露出底下浅米色的内衬,那是她和罗振邦一起挑的款式,如今触起来只剩冰凉的熟悉感。
小雅趴在客厅中央的深蓝色地毯上,柔软的绒毛被她压出一个清晰的人形痕迹。她面前摊开一张泛黄的城市地图,五枚圆润的围棋黑子散落在不同位置——那是她根据记忆,一笔一划标注出的敌人曾出现过的地点。其中一枚黑子正好压在“明晖苑”的字样上,棋子与图纸接触的部分已经微微凹陷,显然被她反复按压过。
罗祥站在窗边,百叶窗的叶片被他用指尖拨开一道细缝,刚好能看见楼下便利店那盏绿色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规律地闪烁着,亮一下,暗一下,像在倒计时。他无名指上的素圈指环传来持续的低温灼烧感,不是刺骨的冷,而是像有块干冰正贴着皮肉慢慢消融,寒意顺着指骨往骨髓里钻。脑海中那串代表阳寿的数字在“56”与“55”之间轻微跳动,每一次起伏都带着脉搏般的韵律,却又格外冰冷,每跳一下,就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灵魂都在跟着震颤。窗玻璃上隐约映出他的侧脸,脸色略显苍白,眼角细密的皱纹在灯光反射下格外明显,比初见时又深了几分。
“需要生物特征验证。”陈明远突然抬头,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指着屏幕上弹出的亮黄色提示框,“必须是罗振邦本人的指纹,或者视网膜数据,否则无法解锁核心数据库。”
贾元欣的身体轻轻一僵,随即缓缓吸了口气,伸手拉开随身的黑色皮质手包拉链。她在夹层里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张透明的指纹膜,薄膜边缘还留着封装时的细痕。“这是他生前在银行办理VIP业务时,留下的备份指纹膜,”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总觉得会有用,就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真的要用到它。”
当指纹膜轻轻贴在生物读取器上时,屏幕上的数据可视化界面瞬间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冰冷的蓝光映亮了整个客厅,展露出一幅令人震惊的图景:数百个光点在三维时空坐标中闪烁,像漫天星辰落进了屏幕,每个光点旁都标注着代号、类型与状态。最醒目的“债务者”分类表清晰列出三大类:重生者(7人)、穿越者(23人)、时间异常者(41人)。而在重生者名单的顶端,“罗振邦→罗祥”的条目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注着,转换时间戳精确到微秒,旁边还附着一行小字:“灵魂锚定完成度98.7%,相位稳定中”。
“2019年3月,”陈明远滑动鼠标,放大屏幕角落的一个数据节点,画面随即切换成一张老旧照片——青海观测站的白色建筑群矗立在雪原上,皑皑白雪覆盖着巨大的雷达天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玄熵科技在这里首次捕获到自然形成的时空波动信号。当时的实验记录显示,他们本想用水磁强场封闭裂缝,结果……”
他调出一份泛黄的实验报告,上面用黑色水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技术参数,末尾的结论栏里,红色批注格外刺眼:“强磁场干预失败,时空裂缝扩大0.3毫米,平行时空产生交集,已检测到未知意识信号溢出。”
贾元欣伸手拿起桌上刚打印出的资料,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却让她指尖冰凉。打印机的墨粉有些不足,部分字迹略显模糊,却丝毫不影响内容的冲击力。她的手指沿着“时空交集”四个字反复摩挲,直到纸面泛起褶皱,才艰涩地开口:“所以振邦的车祸……不是意外,是他们刻意安排的?”
“是锚点。”罗祥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指环的灼痛突然加剧,他猛地闭眼,无数记忆碎片如漫天雪花般在脑海中闪过:明朝刑场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冰冷的刀锋贴着脖颈划过;实验室的蓝光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罗振邦的笑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还有某个陌生房间里闪烁的监控屏幕,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与此刻脑海中的倒计时如出一辙。“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时空异常个体,作为‘灵魂锚定计划’的活体样本,而振邦,就是他们选中的锚点。”
小雅没有说话,只是悄悄伸出小手,将一枚黑子从地图边缘推到“明晖苑”的位置,棋子与纸面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专注地盯着地图上纵横交错的街道,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明灭间带着电流不稳的“滋滋”声。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瞬间扭曲成彩色条纹,原本滚动的代码变成杂乱的色块;角落里的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开机,里面传出刺耳的静电噪音,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疼;连厨房传来冰箱压缩机的嗡鸣都变得异常沉闷,像是随时会停止运转。罗祥浑身一僵,只觉无名指上的指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仿佛有冰水顺着血管逆流而上,一路蔓延到肘关节,冻得他指尖发麻。脑海中那串跳动的数字骤然停止,死死凝固在“55天”的刻度上,像被寒冬冻结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是信号干扰!”陈明远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动作太快,老花镜从鼻梁上滑落,他下意识伸手接住,镜架在指尖磕出轻微的声响,“是针对指环频率设计的专用干扰武器!他们在用电磁脉冲,破坏指环与时空的连接,干扰信号稳定性!”
窗外突然传来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沉闷而清晰。罗祥贴着百叶窗的细缝向外望去,两辆黑色厢式车正缓缓停在街角,车身蒙着一层灰,显然长途行驶过。车门滑开的瞬间,露出里面架设的复杂电子设备,几根金属天线正缓慢旋转着,像昆虫的触角,在夜色中寻找最佳干扰角度。
罗祥尝试集中意念,想启动“相位偏移”能力,可指环却如死物般毫无反应,冰冷的金属紧紧箍在指根,连一丝震动都没有。失去时空能力的恐慌,比皮肉的疼痛更令人窒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没有能力庇护的贾元欣和小雅,只是两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是这场关乎时空与生命的残酷游戏中,最容易被碾碎的棋子。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过贾元欣手腕上的表,秒针依旧固执地停在原地,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抗拒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分头走。”罗祥快步走到茶几旁,抓起桌上的车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一个褪色的足球挂饰——那是小雅三岁时亲手画的,边缘的颜料已经剥落,却被他一直带在身边,“我开车引开他们,你们从地下车库的应急通道撤离,明晖苑附近有我们的备用点。”
贾元欣突然站起身,绕过地上堆满资料的地毯,在罗祥面前停下脚步。灯光还在疯狂闪烁,她的脸在明暗交替中显得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慌乱。下一秒,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罗祥戴着指环的左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金属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这次,我们一起面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掌心温暖干燥,与指环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就在接触的瞬间,罗祥清晰地感觉到指环轻微震动了一下,像冬眠的蛇被春风唤醒,微弱却真实。脑海中凝固的数字重新开始缓慢流动,“55天”的刻度旁,又泛起了细微的波动。
小雅已经跪坐在地毯上,飞快地用手指将地图卷成筒状,塞进星空书包里。她从书包侧袋掏出一枚新的黑子,在地图残留的痕迹上,快速标注出一条新路线。“这里,”她指着地图卷边缘露出的一角,指尖准确点在两条街道的交汇处,“这条小巷是监控盲区,直通后面的咖啡馆,我以前和爸爸去过,咖啡馆的后门平时不锁,能直接穿到另一条路。”
陈明远正飞快地拆卸着电脑上的转接线,将三枚晶体存储单元小心翼翼地塞进特制的电磁屏蔽袋里,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常年待在实验室的学者,倒像个经验丰富的特工。“干扰器需要持续发射脉冲,每次频率切换时,会有三秒的间隔空档,”他一边收拾一边急促地解释,“那三秒里,他们的设备需要冷却,信号会减弱,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突围。”
罗祥感受着指环逐渐回升的温度,指尖的寒意慢慢消退。脑海中的数字重新开始跳动,虽然节奏比之前缓慢,却异常稳定,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生命的质感。他再次看向窗外,干扰车的天线还在缓慢调整角度,金属表面反射着街灯的光,在夜色中泛着冷芒。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像是一场与他们无关的喧嚣,更反衬出此刻的紧张与寂静。
“走消防通道。”罗祥反手握住贾元欣的手,她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让他想起某个早已遗忘的春日午后——那时罗振邦还活着,他们一家人在公园的樱花树下野餐,小雅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里追着蝴蝶跑,贾元欣靠在他肩头,阳光洒在身上,暖得让人不想动弹。“跟我来,动作快。”
小雅迅速收起最后一枚黑子,将星空书包的拉链拉到最顶端,拉链头划过布料,发出轻快的“哗啦”声。当干扰器发出下一轮刺耳的脉冲噪音时,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安全屋后门的阴影中,只留下茶几上那盏尚未关闭的台灯,在空荡的房间里投下一道孤独的光晕,照亮满桌散落的数据线和资料。
街角的黑色干扰车内,技术人员焦躁地盯着面前毫无反应的传感器屏幕,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却只调出一片杂乱的雪花纹。“报告!目标信号消失,疑似已从其他通道撤离!”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缓缓放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镜片上沾着一粒细小的灰尘,他却毫不在意。他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声音透过对讲机传出,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异常平静:“按计划B执行。记住,无论如何,要活的。”
城市另一端,某栋高楼的天台上,罗祥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看着两辆黑色干扰车缓缓驶离街角,才松了口气。指环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刺骨,却残留着隐隐的酸胀感。他闭上眼睛,集中意念感知脑海中的数字——那串数字不再跳动,清晰地定格在“51天”上。刚才那短暂的信号失控,让阳寿的流逝速度骤然加快,就像沙漏的孔洞被突然扩大,短短几分钟,竟耗去了四天时间。
贾元欣仍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她的手掌很软,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握力却异常坚定,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边缘光滑圆润。小雅站在两人身边,正摊开地图,用黑子在新的安全点上做标记,每放下一枚棋子,都带着超越年龄的笃定,棋子落在地图上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天台上格外清脆。
“债务者……”罗祥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夜空中的星辰冷漠地闪烁着,每一颗星星的背后,或许都藏着一个被困在时空缝隙里的灵魂,都背负着像他一样的“时间债务”。晚风拂过天台,带来远方城市喧嚣的气息,车水马龙的声响与此刻的紧张氛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陈明远蹲在天台角落,正调试着一台小型信号接收器。屏幕亮起的瞬间,之前那幅布满光点的时空坐标图再次展开,数百个代表“债务者”的光点在屏幕上闪烁。突然,一个崭新的光点从城市边缘缓缓亮起,正朝着市中心的方向移动,而它的信号特征,与罗祥指环的频率惊人地相似,像两滴一模一样的水珠,在屏幕上划出两道相互吸引的轨迹。
罗祥的目光落在那个移动的光点上,心脏猛地一缩。
第二个债务者,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