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了,依旧零零星星。
杨它戴上了斗笠。沙漠人可能有些怕雨,要不就是注重形象,试想,在下雨的海上,戴着斗笠伫立船头,多么像李白早发白帝城。
寻梅冲着他大骂,要是够得着,就会往他脸上扔鸡蛋。
他很客气地笑着。这么有风度,脑子里肯定充满了诗意。
说白了就是脑子里挤满了小荔枝。
但问题来了,易枝芽已经脱困了,此时正在杀猪桶里睡得口水直流呢,那么希女子对于杨它来说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会杀了她泄愤吗,或者再扔魔窟里去继续培训?总不能拜干娘吧?
怎么就操心起反派来了呢?
犯了主次不分的错,还有一场仗没打完呢。
走神了。人会走神,老天爷也会——有两颗鸟蛋大小的雨点正好掉进了施大鼎的朝天鼻。堵死了,差点没背过气去。
老怪物拿老天爷没办法,就拿人出气。
留春霞与崔花雨要遭殃了。
施大鼎突然放开了中路。在束手无策的对局中,出现这样的空当还不趁机进攻的话不如缴械。明知是坑也要往里跳。横竖是死,不如死坑里,反正迟早要入坑。二女驱剑而入。
吱吱两声,果不其然刺中了。但就是没刺进肉里去,可也退不回来,又被吸住了。二女犯难了,空手撤退吗?
稍一纠结,便已错过逃生的机会。施大鼎怪喝一声,一记双鬼拍门,往她们的太阳穴拍来。崔花雨孤注一掷:
“御气。”
御气就是贴身布下内力保护膜。二女身子下沉,作虚步状,一来气沉丹田,全力外御;二者虚位以待,伺机反击。缺点是如果落败,怕是要兰摧玉折了。但也别无他法。
这样一来三人组成了一幅静态图。
这不是绝对的安静,尚能清晰地听到乌云流动的声音。鬼门关就是这样的,它就是以这样的安静将人世与地狱隔离开来。崔花雨正在此地徘徊。但这个徘徊并不代表混沌,而是彻悟,关于人生或其他。
崔花雨想通了不久前没有想通的那个问题——缺少了原气的提纲挈领,龟忍武学就像是被抽了脑筋,有勇无谋。简言之就是找不到最有效的战术。这也就是杨它先于她找到希女子气门的根本原因。
找到施大鼎的气门就更别指望了。所以说,这种想通代表失望。她失望了。这种失望以害怕的形式体现出来。
她害怕死,因为想起了易枝芽。
人之将死,是不是一定会想起心里头最亲近的人呢?对不起,没死过,不清楚。问崔花雨也不定清楚,她不是因为将死而想起易枝芽,而是因为想起易枝芽而产生了怕死的心理。
所以这一种怕死也是彻悟,因为她于一刹那之间觉知自己的情感归属,只不过她不愿意承认而已——这并不矛盾,她就是这样一直欺骗着自己。对于爱情这个常见而又抽象的话题,实际上阮老板能为她答疑解惑,却也无法彻底帮她解开心结。
她爱得很辛苦,就不说竞争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劲了。
魔爪渐渐抵近二女的太阳穴。这是个实力超强的大坏蛋,施大鼎这一生不知气死了多少好人,不含杀的。
在茫茫无际的害怕中,人还是有思想的,有点物极必反的意思。崔花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冒出了一个舍己救人的想法。应该是跟九月鳝学的。而且也是这么做的。
她以虚腿扫荡留春霞的重心腿。
留春霞摔倒在所难免。
结果是,两只魔爪倏然加速往崔花雨的脑瓜子夹击而来。悲观地说,这是死无全尸的节奏。同一时间,她一声咆哮:
“易枝芽——”
时间太仓促,她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出这么一声完全不符合文状元风格的吼叫。但如果再多给她哪怕一个片刻,她就能发现自己的意图——想让心里头最亲近的那个名字为生命做一个永久的注脚。
但她不能死。
墨自杨说她是四季歌的脉,脉断,四季歌将成一盘散沙。就在她那一声嘶吼离开嘴唇之际,风动石开了。
白发魔女从石头山落下,以坠石般的速度落下。
来得及吗?
来不及。有一种来不及叫做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不得不将一切有可能救下崔花雨的情形一一罗列出来。墨自杨来迟一步没错,但在她离开风动石的那一瞬,空中掠过一道闪电。闪电能救人吗?
通常情况下,闪电过后就是响雷,响雷过后就是倾盆大雨。这也是老天爷最广为人知的一个小个性了。但这一道闪电与他老人家无关,因为没有响雷,也没有大雨。
那就是人为的了。人能制造闪电吗?
能。方才的那一道闪电就是来自易枝芽的浪漫一劈,学名叫做芝麻劈,摘自《芝麻神功》。他嫌弃花嫁十彡腿太麻烦,就集中研发出了一腿,这一腿就叫芝麻劈。
别小看这一腿,这一腿反复无常,直劈、横劈、斜劈、倒劈、乱劈、还有曲线劈、来回劈、一直劈、还有想劈就劈、还有意想不到的各种神来之劈……总之没有他劈不出来的劈,比起当年拿飞虹杖劈更让人不齿。
他听到了崔花雨的呼喊。他以为她看见他了,妈祖就是妈祖。只有妈祖才能在恍如浓烟般浓郁的大雾里看清东西。
感谢阴暗的天色配合,他才能劈出闪电的效果。
闪电向施大鼎的两只手臂劈了下来。
但施大鼎依然拥有最终解释权。如果坚持杀崔花雨,他最好的下场就是成为残疾人,最坏的下场就是连带儿子媳妇死光光。
但有墨自杨在此,恐怕还有更坏的。
因而说不能这么干。生意是他做过来的。他放过了崔花雨。放人之后还有选择的余地:第一,避开闪电;第二,击退闪电。
他选择了后者。因为打从不懂事起,他就是个争强斗狠之徒。传说小时候他为了报复戒奶,生生咬掉了娘身上的奶嘴。
他还有个小毛病,轻敌。怪就怪他这一辈子过得太顺溜了,哪怕是流求王,流求王每次看见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裤子。他看都不看,就驱动鹰爪往闪电抓去。
这时候易枝芽人还在海边上空,海螺船还在水面上打转。但这一劈他使出了全力,一是救人心切;二是施大鼎抓过他,抓他的那一张网让他害上了心病——一见到萝卜就腿软,哪怕是排骨炖出来的。
此仇不报非黑爷。
隔空劈腿当然比实打实的效果要差很多,但即便如此也够自高老大的施大鼎喝一壶了。这一壶是烈度酒,施大鼎醉了。
咔嚓。咔嚓。两副鹰爪断完了。痛彻心扉。
还有更疼的。
墨自杨杀到,闭着眼睛就是一记窝心脚。砰。胸骨断几根看不见,心脏估计也快要熄火了。崔花雨亦不甘示弱,也来了一记挖墙脚。顾名思义,挖墙脚就是踢裆部。
施方也夫妇作为海上霸主,自非凡人,在老爹惨遭非人折磨时偷偷撤回了鹰船,并将希女子高高架在了刀口之上。
留春霞大喊:“脚下留人。”
墨自杨生生收回了会踩死人的进阶版落墨斩。施大鼎尽管到处疼,但耳不聋眼不花,马上夹着尾巴跑回大本营。
易枝芽着陆。为何这么慢呢?跑回去泊船了。这一艘海螺船满满都是心血,满五大洋里跑的船加起来都不换。尽管拿去市场上卖钱,也不够换一个二手杀猪桶回来。
鹰船返航。看来船上没有携带人魔,要么就是施大鼎没有必胜的信心。易枝芽认为救人第一,认亲第二,他问留春霞:
“追吗?牺牲小希师叔一人,我就能活捉他们一船。”
留春霞没好意思看他,那就看天。她看着天说:“改天追。”她的没好意思最少有一重意思——易枝芽整一个人就绑着一小块布,说是裤衩就羞辱裤衩了。这是颠扑不破的遮羞布。
小红和小明从中探头,张望,妈祖啊,终于回家啦。俩蛇热烈拥抱,差点崩开遮羞布。易枝芽展开双臂,神气十足地走向崔花雨。抱一个。崔花雨泪眼朦胧看不见:
“让白头发那个先来。”
“白头发那个早就死了。”易枝芽以为说沙草寒。身后的墨自杨一跃而起,朝着他的天灵盖就是一锤:
“我干你老母。”
虽然易枝芽的脑子里忘了诸多亲人的模样,但面对面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叫血缘吧。他差点哭鼻子。但小时候哭烦了,戒了。打人者倒是哭了。墨自杨打完人就哭着说:
“芽儿长大了,姐姐抱不动你了。芽儿抱抱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