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白衣女人在电闪雷鸣中尖啸着消失之后,我的生活便被一层厚重而无形的阴霾所笼罩。白日里,我强打着精神,穿梭于窗明几净、充满现代气息的办公楼,处理着千篇一律的文件,参加着言不由衷的会议,试图用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将自己重新拉回现实的轨道。然而,那份深入骨髓的惊悸,却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离去。它潜伏在意识的深处,只需一丝闲暇,一个走神,那晚冰冷刺骨的寒意、那两点幽绿的凶光、那凄厉绝望的尖叫,便会如同潮水般冲破堤防,瞬间将我淹没。我的内心始终被一种巨大的忐忑不安所占据,走在宿舍的楼道里,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窥视;夜晚入睡,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哪怕是风吹动窗户胶带的“嘎吱”声,或是隔壁模糊的梦呓——都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般骤然惊醒,心脏狂跳良久方能平息。
但奇怪的是,极致的恐惧过后,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心,却也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我的心头。这间位于二楼西头、破败不堪的宿舍,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怨毒的白衣女人,她是谁?为何独独徘徊于此?她口中那句“这是我的房间”背后,又埋藏着怎样一段被时光尘埃掩埋的往事?这些疑问日夜啃噬着我,让我坐立难安。我深知,若不弄清原委,我恐怕将永远无法摆脱这梦魇的纠缠。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五晚上。加班结束后,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踏着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缓缓走回宿舍区。夏夜的风带着一丝难得的凉爽,吹拂着路旁梧桐宽大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就在我即将踏入那栋如同垂暮老人般的宿舍楼时,目光瞥见门卫室门口那熟悉的情景——老王正独自坐在他那张磨得油光发亮的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张矮脚方凳,凳子上放着几样简单的小菜:一碟花生米,一碟拍黄瓜,还有一小盘切好的猪头肉。他手里捏着一个不大的白色瓷杯,正就着菜,小口小口地抿着散装的烧酒。
老王是公司的老门卫了,据说在这大院待了不下二十年,脸上沟壑般的皱纹仿佛刻录着厂区的兴衰变迁。他为人向来和蔼,对我这个新来的年轻人也颇多照顾,偶尔会提醒我收个快递,或是下雨天帮我收起晾在外面的衣物。此刻,昏黄的门灯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那独自饮酒的身影,在空旷寂静的院门口,显得有几分落寞,却也像一座知晓无数过往的活碑。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我的脑海。我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脸上僵硬的表情,换上一副轻松的笑容,朝着老王走了过去。
“王大爷,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在他旁边另一张闲置的小马扎上坐下,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这长夜漫漫的,我陪您喝两杯,聊聊天解解闷儿。”
老王抬起头,眯缝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灯光下,他的脸色被酒精熏得微微泛红。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茶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笑,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是小陈啊,刚下班?来来来,坐,正好,陪我老头子说说话。”说着,他便从身后又摸出一个小瓷杯,不由分说地给我斟了满满一杯透明晃动的烧酒。那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股浓烈、辛辣的气息立刻窜入我的鼻腔。
于是,我们便在这夏夜的虫鸣与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伴奏下,对饮起来。起初,只是聊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公司的近况,天气的炎凉,老家的一些风土人情。老王显然很久没找到合适的倾听者了,话匣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讲述着他年轻时在厂里的见闻,那些带着时代印记的往事。我耐心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化作一股股暖流扩散向四肢百骸,也让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不知不觉,酒意上涌,我的脸颊开始发烫,舌头也有些发直,胆子却像是被这酒精浸泡过一般,壮大了许多。
时机似乎成熟了。
我借着那股强烈的、几乎是无法抑制的酒劲,身体向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尽管周围并无旁人。我脸上的笑容可能已经有些变形,带着醉意和难以掩饰的焦虑,对老王说:“王大爷,您在这公司待了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肯定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我……我有个事,憋在心里好久了,实在是不问不明白,觉都睡不安稳。”
老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审视着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但没有打断我。
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脏在酒精和紧张的双重作用下“咚咚”直跳,终于把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抛了出来:“您跟我说说,我住的那间宿舍……就是二楼最西头那间,它……它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我夜里老是……老是能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一遍遍地叫我走开……” 我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便在酒意醺然之下,提起此事,那股寒意依旧能穿透酒精带来的暖意。
老王听了我的话,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褪去,那点因酒精带来的红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凝重,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惊惧的神色。他拿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犹豫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低沉、近乎耳语般的声音反问我,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小子……你怎么敢住那个房间?!你住了这么久,难道就一点没感觉不对劲?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个房间里,以前……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这话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酒意瞬间醒了一半!果然!这房间果然有古怪!老王他知道!
我急忙凑得更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酒气混合的味道,语气带着急不可耐的恳求:“王大爷!您知道!您一定知道!求您了,快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我快被逼疯了!”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老王看着我焦急而苍白的脸,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怜悯,有犹豫,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他张了张嘴,似乎马上就要将那尘封的秘密和盘托出。然而,就在那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寒颤,脸上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恐惧。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我身后那栋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沉默的宿舍楼,尤其是二楼西头那个漆黑的窗口,随即像是铁了心一样,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用力地、几乎是仓惶地摇了摇头,连连摆手:“不能说,不能说……唉,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说出来……说出来怕吓着你,也……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说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