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薛兮宁的身影投在素白的窗纸上,拉扯出几分诡谲的意味。
她手中的狼毫小楷笔走龙蛇,落下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精心计算的温柔。
信纸是上等的浣花笺,墨是掺了金粉的贡品徽墨,就连那笔迹,也是她模仿了无数个日夜,才得以乱真的的字体。
“我很思念公主。”
写下这行字时,薛兮宁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可那双映着烛光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封的湖,不见半点波澜。
这封信,是她投向死水一潭的皇宫里的一颗石子,她要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掀翻所有人的滔天巨浪。
萧瑜童,那位被遗忘在宫中最深角落里的嫡公主,就是她选中的、最完美的突破口。
她将信纸小心折好,放入一枚香气清雅的信封中,递给早已候在一旁的贴身侍女。
“务必亲手交到长公主殿下手中,记住,要装作是二皇子殿下的人,万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侍女恭敬地接过,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融入了夜色。
薛兮宁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一条缝。
晚风灌入,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晃,她的眼神却比这风更冷,更利。
长乐宫内,萧瑜童正对着一盏孤灯发呆。
作为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她本该是天之骄女,却因生母早逝,父皇冷落,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活得像个透明人。
当侍女将那封“不小心”掉落在她宫门前的信件呈上时,她起初是惊疑不定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凭着那股熟悉的、属于皇子们才能使用的龙涎香,让她心生警惕。
她颤抖着指尖拆开信封,当看到那熟悉的、属于二哥的字迹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为数不多待她尚有几分温情的兄长,只是他久在边关,两人已有数年未见。
信中皆是些寻常的问候,询问她的身体,关心她的起居,字里行间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克制与疏离。
直到最后那一行字,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眼帘——我很思念公主。
轰的一声,萧瑜童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
她反复看着那五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思念?
二哥,在思念她?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一拧,便撬开了她那颗被孤寂与冷漠层层包裹的心。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又带着丝丝甜蜜的情绪,如初春解冻的溪流,在她心底缓缓流淌,泛起圈圈涟漪。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透着粉。
长久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句话驱散了些许,她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远方兄长的体温。
然而,与长乐宫这片刻的温情截然相反,东宫的空气里只剩下绝望和血腥味。
“汪!汪汪!”
一阵突兀的犬吠声划破了东宫的死寂。
这不是真的狗,而是林佳玉。
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故意弄得自己披头散发,满身污秽,学着狗的样子在地上爬行、吠叫。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向外界传递自己还“疯着”的信号,也是她最后的求救。
她希望这怪异的举动能传到宫外,传到父亲耳中。
“贱人!还敢在这里发疯!”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香风,柳玉蓉那张美艳却扭曲的脸出现在门口。
她看着地上如丧家之犬的林佳玉,眼中满是鄙夷与快意。
话音未落,她便抬起穿着精致绣鞋的脚,狠狠一脚踹在林佳玉的腰上。
林佳玉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柳玉蓉却不解气,她蹲下身,一把揪住林佳玉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然后左右开弓,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还想装疯给你爹看?我告诉你,进了这东宫,你就是条狗,也得是太子殿下的狗!叫啊,怎么不叫了?”
脸颊火辣辣地疼,屈辱感像潮水般将林佳玉淹没。
她不敢哭,因为她知道眼泪在这里是最廉价的东西,只会换来更残忍的对待。
她只是蜷缩在地上,将头埋得更深,任由柳玉蓉打骂。
可在那低垂的眼帘下,一簇比仇恨更狠厉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从这里爬出去,将今日所受的百倍、千倍地还给这些人!
与这边的暴行一墙之隔的偏殿里,萧睿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僵硬。
她听见了林佳玉学狗叫的声音,也听见了柳玉蓉的咒骂和掌掴声,更听见了刚才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周采薇被堵住嘴的呜咽声,以及身体被拖拽过地面的沉闷声响。
又一个……又一个被拖走了。
她的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们的同盟,正在被一个一个地拔除。
“林佳玉……”她对着黑暗,用气音般微弱的声音呼唤着那个名字,希望能得到一丝回应,哪怕是一声微弱的咳嗽。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窗外,月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形如牢笼的影子。
萧睿妃看着那片月光,感觉自己最后的希望,正像被乌云悄然吞噬的月亮一样,一点一点地被掐灭。
就在东宫的绝望蔓延到极致时,薛府的灯火却依旧通明。
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姑娘,不好了!宫里头传话来,说是……说是柳良娣在东宫大发雷霆,点名要您即刻入宫回话!”
侍女听闻,脸色瞬间煞白。
柳玉蓉的手段谁人不知,这个时候传召,定然是来者不善。
然而,薛兮宁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浅笑。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慌什么,御赐的小辇可还在外面候着?”
“在,一直候着。”
“那便走吧。”她站起身,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宛如一朵悄然绽放的黑色曼陀罗。
那辆代表着无上荣宠的小辇,正静静地停在府门外,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即将载着她驶向那风暴的中心。
她知道柳玉蓉的质问会像刀子一样等着她,但那又如何?
这场戏,既然开了锣,就该由她来主导。
她早已备好了应对之策,只等着对方入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