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珍的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每一件被叠入包袱的衣物,都像一块沉重的石板,砸在她的尊严上。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那股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屈辱。
吕守义像一尊铁塔,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催命符,杜绝了任何求情或反抗的可能。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只是履行着王爷的意志,将这道意志化为碾碎一切的巨轮。
一旁的周安早已吓得面色惨白,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生怕一丁点的声响都会为自己招来无妄之災。
这间小小的屋子,此刻成了整个靖王府权力等级最赤裸的缩影,上位者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人的荣辱去留,甚至生死。
紫英端着刚熬好的参茶路过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她脚步一顿,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的托盘险些失手落地。
她看到了张珍那张灰败的脸,看到了吕守义冰冷的监督,更看到了那已经收拾了大半的行囊。
怎么会?
她脑中一片轰鸣。
不过是劝诫了侧妃几句,这在过去是再正常不过的提点,怎么就落得个被即刻驱逐的下场?
这惩罚来得太快,太重,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一寸寸向上攀爬,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她看向张珍的眼神里,怜悯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恐惧。
她仿佛透过张珍,看到了自己可能的未来。
那个曾经在她眼中不过是凭着几分姿色和运气上位的薛兮宁,形象在这一刻彻底颠覆。
她不是什么温顺无害的菟丝花,而是一株看似柔弱,实则根系深植于王爷心底,能轻易绞杀一切冒犯者的食人藤。
紫英握着托盘的手指关节泛白,原先对薛兮宁的那点轻蔑和不屑,此刻已然化为浓得化不开的忌畏。
书房内,将一份卷宗推到薛兮宁面前,正是关于追查林家余党下落的密报。
他看着她,眸色深沉,语气却带着一丝不经意的随意:“府里的人,你自己挑,自己审。吕守义那边,本王会打招呼,他全力配合你。”薛兮宁的心猛地一跳,亲自审问王府属下,这已然是当家主母才有的权力。
她抬起眼,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
她故作轻松地弯起唇角,调侃道:“王爷这是要把整个王府都交给我这个甩手掌柜?就不怕我把您的家底都给败光了?”闻言,竟也跟着轻笑一声,伸手拂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动作亲昵自然:“你若有这个本事,那也是本王的荣幸。”话语温存,可薛兮宁心里的那根弦却骤然绷紧。
这份“恩宠”,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侧妃应得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托付,一种试探。
她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绽放,便在眼底悄然凝固,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给予的,究竟是宠爱,还是一个将她推向风口浪尖的华丽囚笼?
自那日后,薛兮宁明显感觉到府里下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周采薇为首的侍女们,见到她时,恭敬依旧,甚至比以往更甚,但那恭敬的背后,却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畏惧。
她们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更轻,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闪躲,仿佛她是什么会随时噬人的猛兽。
这种变化让她感到一丝不解,更有一丝说不出的隔阂。
这晚,她独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却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威势与疏离。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卷入一场温柔却无比危险的权势漩涡。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殊不知这浮木之下,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一丝真正的不安,如游蛇般悄然爬上心头。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一道纤细的身影借着廊柱的阴影,敏捷地穿行在寂静的王府中。
紫英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那封密信,信纸的棱角硌得她手心生疼。
她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如今圣眷正浓的薛兮宁。
但王府里,还有一座谁也无法忽视的靠山——萧太后。
她心中早已打好腹稿,要将薛兮宁如何恃宠而骄,如何蛊惑王爷,又是如何将忠心耿耿的张珍含冤逐出府门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禀报上去。
她不信,太后会容忍一个如此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女人留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身边。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吹响前奏。
紫英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通往太后寝宫方向的宫墙暗影里,一场针对侧妃薛兮宁的风暴,正在无声中悄然酝酿。
而风暴中心的薛兮宁,此刻却毫无睡意。
她推开窗,任由微凉的夜风吹拂着脸颊。
今日得到的权力与众人敬畏的目光,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在这座宏伟而冰冷的王府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算计。
她想起了被驱逐的张珍,想起了下人们恐惧的眼神,心中掠过一丝疲惫。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越过层层庭院,望向王府西北角那个最为偏僻、几乎被人遗忘的院落。
那里,似乎也住着一个同样被这牢笼禁锢的孤独灵魂。
那个孩子……她有多久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了?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深处萌生,带着一丝怜悯,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抓住一丝真正温暖的渴望。
这念头一旦生根,便迅速在她心中疯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