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滑到山后,早已放衙的北平布政使司衙门的大堂里,张昺却依然穿着平日里办公时的常服,来回地在堂上踱步。而顶盔掼甲的谢贵,站在大堂门口,满脸焦急地盯着衙门大门口的方向。
六月上旬,朱允炆再次传谕,催促张昺、谢贵二人速速办理押解燕王入京事宜。如今北平守军虽掌握在谢贵手里,但朱棣麾下仍有自己的亲信府兵,若贸然行事,万一横生枝节,双方动起手来,胜负仍在两可之间。
于是为了稳妥,张昺、谢贵二人商议之后,给驻扎在开平的宋忠写信,让他立刻率麾下三万大军进抵北平,以为威慑。
按照正常时间推算,七月初四,也就是今天,宋忠的军旗就应该出现在北平城外。可是,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却仍不见宋忠军队的影子。
张昺突然停住脚步,看向了大堂内桌案上的一卷明黄色卷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谢大人,不等了,咱们这便率队去燕王府。”说罢,还没等谢贵做出反应,张昺便拿起那个卷轴,转身向府衙大门而去。谢贵暗自咬了咬牙,也迈步跟了上去。
大门外,早集结了近百名士兵,分列两队,手持火把,静静地站在当场,而队尾,则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张昺和谢贵分别上马,谢贵率先打马前行,而张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捧着那个卷轴,两人一前一后,率领着那百名士兵向燕王府而去。
片刻之后,大队人马来到燕王府外,谢贵将手一挥,人马立刻将燕王府层层包围起来。张昺打马上前,将手中卷轴展开,朗声念道:“朕惜闻,燕王身染重疾,朕深感痛心,今命特遣北平布政使张昺,北平都指挥使谢贵,护送燕王回京养病,以全侄儿孝心。钦此!”张昺念完,谢贵高喊道:“请燕王上车赴京!”周围的士兵也跟着高喊:“ 请燕王上车赴京!”
正在这时,从燕王府里跑出一人,冲着张昺和谢贵二人深施一礼,说道:“二位大人,燕王身染重疾,此时正由下人们侍候着打点行装。只是,世子知道父亲即将远行,心有不舍。故此,特在后堂设宴款待二位大人,说有要事嘱咐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赏脸。”
张昺和谢贵对视了一眼,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世子心怀仁孝,为即将远离的父亲而设宴,实属常理。我等竟然有幸受邀,岂有不往之理?”说罢,和谢贵翻身下马,由那个下人带领着走向后堂。
来到后堂,只见后堂已经摆好了杯盘盏筷,美味珍馐。
二人落座之后,问那下人道:“世子何在?”那人回道:“世子由道衍法师带着在偏殿读书。”张昺、谢贵一听,心知不妙,惊呼道:“此宴为何人所设?”
“这是本王专为二位大人所设。”张、谢二人一扭头,只见燕王身着白银攒蟒护心铠,头顶镔铁斗龙盔,脚踏排云靴,腰配钢刀。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二人登时心中一凛,心道:“不好,我二人今日将命丧于此。”
还不等他二人有何动作,朱棣叫道:“左右!与我将二人拿下,斩首祭旗!”话音刚落,从后堂两旁的帷幔中涌出数十名刀斧手。
张昺乃是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见到这种阵仗,早被吓得呆立当场。亏得谢贵也是久经沙场,反应极快。埋伏的刀斧手刚刚冲出时,就已经拔刀在手,拉着张昺边战边退,但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又要分心照顾张昺,谢贵虽然冲出后堂,又赖身上铠甲保护,但双臂和双腿上仍是多了几处伤口。
而一旁的张昺情况更为严重,头上的乌纱帽早已不知滚落在何处,发髻也已散乱,身上本就是红色的常服,被鲜血染得更深了几分,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竟像是断了。
二人一路冲到庭院,刀斧手的围攻却突然停了,但仍然将其围在当中。谢贵一手扶着奄奄一息的张昺,一手紧紧握着雁翎刀,与包围着他们的燕王府兵对峙。
“张大人,谢大人,你们……降了吧。”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张昺勉励抬头,谢贵也循声望去,只见原本该与葛诚同为内应的张信,却全副武装地站在朱棣身前。
此时,他二人所处位置已经离王府大门不远,若门外自己带来的兵马察觉异动,应该早已冲了进来,可此时却……
谢贵惨然一笑,明白了一切,又将身侧的张昺往起扶了扶,双眼怒视着张信喊道:“张信!本将军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就扶着张昺,冲向周围的燕王府兵,但迎接他们的挥舞的乱刀和迎面刺来的长枪。
朱棣见二人已死,便拎着张、谢二人的首级来到后院,只见后院之中,已然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后院正中,有一祭台,台上摆有一个桃木案几,案几上的香炉之中焚香三只,案几后方竖着一个六七丈高的黄色锦缎帅旗,旗上大书:大明镇北燕王朱棣。
朱棣走上祭台,将张、谢二人的首级放在桌上,朗声道:“众位弟兄,自先皇驾崩,朝中大臣欺当今圣上年幼,蒙蔽圣听。其中齐泰、黄子澄为最甚,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向圣上建议削藩,欲将我等除之而后快!如今又遣张昺、谢贵二人前来监视!我等舍弃家乡父老,妻子儿女,不图荣华富贵,为国舍身戍边。这些深居庙堂之人不念我等清苦也就罢了,还要污蔑我等危害我朝安危,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底下的士兵都红了眼睛,高声吼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朱棣把手一挥,底下的士兵慢慢安静了下来。恰好,从前院急匆匆跑来两个副将,一个向朱棣报道:“启禀王爷,张昺、谢贵二人带来的士兵全部倒戈投诚。”
另一个道:“禀王爷,原王府长史葛诚,已被灭族!原王府护卫指挥使卢振与葛诚同谋,业已被杀,二人首级在此。”说完,身后的两名护卫各端一个托盘,来到朱棣面前,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只见托盘上放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朱棣哈哈大笑道:“天意在我!众位弟兄,随本王兵发南京,诛灭齐黄,以清君侧!”
底下的士兵都跟着大喊:“诛齐黄,清君侧!诛齐黄,清君侧!……”
朱棣将手一挥,待喧哗声渐止,道:“众军听令!护卫指挥使张玉、朱能。”
“末将在!”两名顶盔贯甲的将军应声而出。
朱棣道:“你二人各率本部人马,兵分两路,攻占北平九门,遇降不杀。然后严格控制周边道路,不论大街小巷,皆派重兵巡逻把守。九座城门,关六留三,只进不出,严查通往南京的细作,如有发现,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说完,张玉、朱能二人便领命前去准备。朱棣又道:“其余众将,各自回营收拾兵器军马,随时候命!”“是!”
一众人马散去各自准备,朱棣对道衍向道衍道:“本王既已起兵,当名正言顺昭告天下,正所谓出师有名。”道衍想了想道:“齐泰、黄子澄二人,蒙蔽圣听,欲祸乱天下,王爷起兵削平祸乱,当以‘靖难’为名。则名正言顺。”朱棣一手拂髯,笑盈盈地点头道:“‘靖难’,好,甚妙。来人,速去赶制一面大旗,上书‘靖难’二字,起兵之时立于中军帐前。”
“卑职明白。”侍卫一躬身,便退了下去。朱棣、道衍向王府大门走去,站在门口,只听北平城九座城门方向喊声震天,笑着问道衍:“法师,谢贵已被我擒杀,副指挥使张信又是本王心腹,如今九门守军早已是无主之臣,夺门实是不在话下。只是,夺门之后,本王是该先攻占通州、还是先攻蓟州?”
道衍想了想道:“回王爷,属下认为,倒不如先攻通州。”朱棣一挑眉毛,道:“哦?法师可有高见?”
“通州的守将并非王爷嫡系,又距离王爷您较近,王爷您可轻装突袭,攻其不备。先收其部众,以充实我方实力。”道衍想了想道:“听张信将军所言,宋忠所部本应今天赶到,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误了行军的时间。属下已经命人前去侦查宋忠动向,少时便有回报。”
“不过这也给王爷挣得了准备的时间,您只需将通州、蓟州、遵化、密云等地收归囊中,再扼住居庸关口,届时宋忠的三万疲惫之师也一战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