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巧的是,那位曾画出画皮鬼真容的画师,恰好也姓王。
此刻,年轻画师握着朱笔,呆立当场,随即仿佛认不出自己的作品一般,瞪大双眼凝视着面前的画纸。
不,这根本算不上画作,顶多算是胡乱涂鸦——僵硬的姿态、怪异的线条、墨色晕染成团的头发,再加上铺天盖地的猩红。
别说是什么美人图,就连正常画作都算不上,倒真如旁边食客所言:连七岁孩童的水平都不如。
他愣愣地放下笔,喃喃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我为何……为何……”
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是那位被画皮鬼害死的画师转世吗?”我在心底低声问道。
司衡点头回应:“正是。执念太深,即便喝了孟婆汤、过了忘川河,依旧深深烙印在他的魂魄之中。”
“若是始终无法释怀,恐怕会因此滋生心魔——他会彻底癫狂,下次轮回,便再无做人的资格。”
我想起了那位被画皮鬼剥去新婚妻子皮囊的画师,想起他的执着与宁死不屈。
再看眼前面色惨白的年轻画师,不禁发出一声长叹:“我看懂了。”
我对年轻画师说道。
他却茫然地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就连店小二也好奇地盯着我:“贵客,您看懂什么了?这画难道还有别的深意?”
“画里藏着死亡。”我注视着年轻画师,“你曾见过一位女子,她或许并不出众,在你心中却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你牢记了她的模样,可下一刻,一只怪物出现在她身后,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天灵盖,剥下了她的皮囊。”
“那怪物将皮囊套在身上。”
“可它笨拙又丑陋,始终无法将皮囊贴合,所以在你笔下,才呈现出这般僵硬怪异的模样……”
“身上还沾染着那位女子的鲜血。”
我缓缓说完,年轻画师睁大眼睛望着我,豆大的泪珠随即滚落。
“你为什么能看懂?为什么?”他颤抖着举起双手,“我自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你却讲得如此清楚,就好像……就好像……”
他浑身哆嗦,脸色惨白如纸。
就连掌柜也好奇地看向我。
只是,这叫我如何解释呢?
我索性转过头,对画师说道:“若你想画一幅真正的美人图,明日一早来客栈找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上辈子那位画师作画,初衷不过是想描摹云浮公主的模样。如今,也该让他亲眼见见云浮公主的真容,解开这缠绕已久的执念了。
说着,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拿着吧,置办一身结实的衣裳和鞋袜,明日我带你去看看,你真正想画的是什么。”
或许,是他那位虽不出众、却是此生挚爱的新婚妻子吧。
年轻画师没有多问,小心翼翼地接过银锭,郑重地对我抱拳行礼。
……
“世间缘分,当真是奇妙。”我走在街道上,打量着依旧繁华的都城,轻声问司衡,“倘若我没来,云浮公主和白骨将军还会相遇吗?”
“你也说过,世间最奇妙的便是缘分。很多时候,哪怕只差毫厘,结果也会截然不同。”司衡温声开解,
“你不出现,咏娘拿不回黄金,还会放走钱老爷,白骨将军更不会现身。”
“百鬼夜行,画皮鬼无人约束,肆意收割人命,即便云浮公主亲自出手惩处,这人间于她而言,也再无留恋之处。”
“捡骨婆婆依旧四处收割孤魂野鬼,而这位被前世执念纠缠的年轻画师,恐怕一生都不得安宁。”
“慕瑶,虽然我需要功德,却并非渴求到极致。所以,你不必再纠结这些,只需记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说得恳切,我也早已不是当初懵懂的小女孩,当即郑重应下。
就在这时,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大批游人激动地朝那边涌去,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更引得周围人脚步匆匆。
果然,无论在哪里,人们都爱看热闹——我也急忙凑了上去。
凭借娇小的身形和道术相助,我才从人群外围挤到了中央。
圈子正中,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正揪着一名女子的胳膊怒斥:“小贱蹄子!还做你的少奶奶美梦呢!我呸!”
“我牡丹妈妈干这行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口口声声瞧不上青楼,殊不知我们青楼女子,可比你讲仁义多了!”
她抬起那女子泪如雨下的脸庞,强行将她拖到众人面前:“大家快来看啊!瞧瞧咱们牡丹楼新来的货色!大户人家少爷的贴身婢女!”
“有多贴身啊?”人群中传来男人不怀好意的调笑。
牡丹妈妈挑眉回应:“倒也不敢说太贴身,毕竟咱们这位新货,手段可狠着呢!”
“人家好吃好喝好穿地供着她,把她当副小姐养。她倒好,一心想做少奶奶,做不成,就盼着贴身伺候的少爷去死!”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望着眼前面色惨白、下巴尖削的女子,实在难以相信:“这女子看着弱不禁风,哪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牡丹妈妈却昂首挺胸:“怎么?老娘在都城混了几十年,何曾说过一句谎话?”
众人顿时噤声。
我打量着那哀哀哭泣的女子——巧了,她正是害死周家公子的婢女莲心。
看来,陈管事说到做到。莲心当初是他们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避免了她沦为玩物的命运。
可她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自食恶果,又重新跌回了这勾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