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宣和四十三年的最后一夜，雪覆京都。 皇城根下，千门万户挂红灯，唯独掖庭最深处的那扇窗，冷得不见光。
——那是云黎前世的“寝宫”。 罪后之室，废位幽居，四壁萧然。
二、 沈昭在墙外。 玄甲未卸，肩头积雪已厚成白裘，他却纹丝不动，抬眼锁死那扇窗。 窗纸破，北风灌，偶尔掠起微弱烛焰，映出女子剪影： 单衣、瘦骨，抱膝缩在榻角，像被世界遗忘的一枚枯叶。
三、 他不敢喊。 宫墙三步一卫，皆佩金刀；他若擅动，她连明日太阳都见不到。 于是只能站，像一柄插在雪里的剑，守她，也自虐。
四、 亥时，宫内传宴。 丝竹、爆竹、笑闹，顺着风飘过来。 沈昭想起两年前，同一刻，她还在东宫主位，提灯带笑，分岁赐糕； 如今，她连一口热汤都要不到。
五、 子正，雪更大。 窗内亮了极小一团火—— 是她摸出火石，点燃半截残烛，又在烛上温一碗清水。 水未沸，烛先灭，窗内重归漆黑。 沈昭胸口那团火，却烧得他眼眶生疼。
六、 他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纸包。 ——桂花糕，行军随身，已干硬发裂。 他本想翻墙时扔给她，可手抬起，又放下： 干裂糕渣，落进雪里，瞬间湿透。 就像他，满腔热血，跨不过一道冷墙。
七、 天将亮，宫门鼓响。 内侍提灯巡夜，发现他，惊得欲喊。 沈昭抬眼，眸底血丝比红灯还艳，只无声说了两个字： “滚开。” 内侍被那眼神吓退，仓皇而去。 ——这一夜，无人敢近。
八、 拂晓，窗内传出压抑的咳，一声接一声，像碎瓷刮过铁。 沈昭终于动了： 他解下自己铠甲内唯一一件干净中衣，撕成布条，包一颗小石子，抛进窗棂。 布条里裹着半片风干的桂叶，是他最后的温柔。
九、 窗内咳嗽停了。 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移到窗边，一只苍白的手，拾起布条，又缩回去。 片刻后，窗纸被悄悄推开一条缝—— 她看不见墙外的人，却对着黑夜，微微颔首。 那是她给他的，也是给自己的，唯一一点回礼。
十、 沈昭站在原处，雪落满睫。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眶猩红： ——她收到了。 这念头像火，烤化胸腔积雪，也灼痛神经。 他抬手，虚虚对她作揖，无声开口： “再等一等我。”
十一、 辰时，宫钟撞破晓色。 内廷传旨：罪后云氏，于新岁赐鸩。 消息飘出高墙，沈昭仍在原地，双腿冻到失去知觉。 他听见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咔”一声，裂得比冰还脆。
十二、 他终究没能带她走。 那一夜之后，他再没吃过桂花糕。 却养成一个毛病—— 每逢除夕，便卸甲孤身立于皇城根下，雪落即化，从不举伞。 仿佛只要站得够久，那扇窗会再次亮起烛火，有人轻声唤他： “沈昭哥哥，进来吃糕。”
十三、 后来，窗真的亮了—— 却是为她出殡的长明灯。 灯影映在雪上，像极了他梦里，迟迟未到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