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锦水列阵
成都城外的锦江南岸,秋风卷着枯叶,在旷野上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十五万大西军沿江南岸列成十里长阵,土黄色的号服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如同凝固的潮水,从锦江岸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丘陵。阵前,密密麻麻的拒马与鹿角交错排布,尖锐的木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后方的高地上,二十门红衣大炮一字排开,炮口直指北方,黑黝黝的炮身泛着金属的寒意,炮膛里早已填满了火药与铁弹,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喷吐怒火。
孙可望一身银甲,甲胄上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手持一杆丈二长枪,枪尖斜指地面,勒马立于阵前中央。他身后,刘文秀、吴勇、马宁、白文选等将领分列两侧,个个神色凝重。刘文秀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脸上带着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颌的长长刀疤,那是天启年间与明军作战时被马刀劈中的痕迹,此刻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更添几分凶煞;吴勇的左臂仍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已凝固成黑褐色,却依旧挺直脊梁,手中的环首刀握得紧紧的,指节发白;马宁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北方的道路,他面色冷峻,嘴唇紧抿,当年在广元城为掩护李定国撤退,他率部断后,虽侥幸突围,却也身负三处刀伤,此刻眼中满是对关宁铁骑的恨意;白文选站在最外侧,他年约三十,面容清秀,却透着一股沉稳,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时不时抬手拂去落在肩甲上的枯叶,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
“孙将军,吴三桂的大军怕是快到了。”刘文秀勒马上前,压低声音说道,他的声音粗犷,带着几分沙哑,“探子来报,他们昨日已过了简州,在简州城外休整了一夜,今日一早便动身,看这尘土飞扬的势头,预计午时就能抵达锦江岸边。”
孙可望颔首,目光望向北方,沉声道:“传令下去,让各营士兵原地待命,不得擅自行动,更不许喧哗。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虽只有万余人,却是常年镇守山海关的精锐,每人都身披三层玄铁铠甲,手持精钢长枪,战斗力极强,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是!”身旁的亲兵高声领命,翻身下马,手持令旗,朝着阵中各处疾驰而去。
大西军的士兵们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有的士兵紧了紧腰间的弓箭,检查着箭囊里的箭矢;有的士兵则用袖子擦了擦手中的长枪,将枪尖对准前方;还有的士兵默默从怀中掏出干粮,快速塞进嘴里,眼神却依旧紧盯着北方的道路。他们大多是四川本地人,有成都周边的农户,有重庆府的工匠,还有泸州的商贩,只因张献忠入主四川后颁布了“凡年满十六、未满六十者,皆需从军”的法令,才被迫拿起兵器。他们深知,一旦成都城破,家乡便会遭逢战火,家中的父母妻儿也会陷入险境,因此个个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午时刚过,北方的道路尽头突然扬起漫天尘土,如同一条黄龙,滚滚而来,朝着锦江岸边疾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玄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关宁铁骑的身影渐渐清晰——一万余名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步伐一致,马蹄声震耳欲聋,如同惊雷般在旷野上回荡,连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方阵前方,一面玄色大旗迎风招展,旗面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吴”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吴三桂骑着乌骓马,走在方阵最前方。他身着玄色锦袍,外罩一件玄铁铠甲,铠甲的肩甲上雕刻着狰狞的兽首,腰间悬着那柄闻名天下的断水刀,刀鞘上镶嵌着七颗墨绿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他面容冷峻,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岸的大西军阵,眼神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杀意。张勇、赵豹、陈泰、周猛等将领紧随其后,张勇身着银甲,手持长枪,面色沉稳;赵豹满脸络腮胡,身上的玄甲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手中握着一柄丈二马刀,眼神凶狠;陈泰则手持一柄长剑,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对岸的防线;周猛身材魁梧,手持一对铜锤,如同铁塔般立在马背上,气势骇人。
关宁铁骑的方阵在锦江岸边停下,与大西军隔江对峙。锦江的江水缓缓流淌,江面宽约数十丈,水深流急,江水呈墨绿色,水下暗流涌动,成为了两军之间天然的屏障。江风卷着水汽,吹在士兵们的脸上,带着几分凉意,却丝毫驱散不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孙可望!”吴三桂勒住马缰绳,对着对岸高声喊道,声音洪亮,穿透江面的风声,清晰地传到大西军阵中,“广元城已破,你们大西军主力损失惨重,如今不过是困兽犹斗!识相的,就打开成都城门,归顺于我,本将军可以饶你们不死,还能保你们高官厚禄!否则,等我大军渡江,定将你们斩尽杀绝,踏平成都,让四川百姓尝尝我关宁铁骑的厉害!”
孙可望冷笑一声,催马上前几步,高声回应:“吴三桂,你这个引清军入关的叛徒,还有脸在此狂言!你镇守山海关十余年,大明对你恩重如山,你却为了一己私利,引鞑虏入关,屠戮我汉家同胞,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哪一件不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大西军十五万将士在此,定能将你这万余残兵尽数歼灭!你若识相,就速速退兵,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哈哈哈!”吴三桂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不屑,“十五万乌合之众,也敢与我关宁铁骑抗衡?孙可望,你未免太过天真!广元一战,你们十万大军,还有你口中的‘名将’李定国坐镇,不还是挡不住我一万铁骑?今日这锦江,不过是一条小小的江水,也想拦住我关宁铁骑的脚步?简直是痴心妄想!”
说罢,吴三桂抬手一挥,身后的陈泰立刻翻身下马,对着身后的士兵高声下令:“传将军令,抬渡船!”
早已等候在后方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二十余名士兵一组,将十余艘早已准备好的渡船从营帐后抬了出来,推到江边。这些渡船皆是从广元城缴获的,船身由坚硬的楠木制成,长约三丈,宽约一丈,船身两侧装有铁环,用于固定船桨,每艘船足以承载五十名士兵渡江。
孙可望见状,心中一沉,对着身边的刘文秀下令:“文秀,传令下去,让炮兵准备!等他们的渡船驶到江心,便开炮轰击,绝不能让他们顺利登陆!”
“是!”刘文秀躬身领命,转身对着身后的炮兵高声喊道,“炮兵听令!目标江心,调整炮位,装弹!听我号令,准备开炮!”
炮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四名士兵一组,有的负责调整炮位,有的负责将炮弹填入炮膛,有的则蹲在地上,用小旗测量着距离与角度。炮口缓缓抬起,对准了江面,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刺鼻气味。
吴三桂看着对岸的炮兵,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知道,孙可望想要用红衣大炮阻止他们渡江,却也低估了关宁铁骑的战斗力。他对着身边的赵豹下令:“赵豹,你率领三千先锋,乘坐渡船渡江,突破他们的防线!记住,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若是不能在半个时辰内突破防线,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赵豹高声领命,声音洪亮,震得周围的士兵耳膜发颤。他翻身下马,手持马刀,对着身后的三千关宁铁骑士兵喊道:“兄弟们,随我渡江!拿下对岸,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让这些大西军的杂碎看看,我们关宁铁骑的厉害!”
“杀!杀!杀!”三千关宁铁骑士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他们纷纷翻身下马,登上了渡船,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出发!”赵豹一声令下,十余艘渡船同时离岸,在士兵们的奋力划桨下,朝着对岸疾驰而去。船上的关宁铁骑士兵们手持长枪,目光警惕地盯着对岸的大西军,有的士兵甚至已经举起了长枪,准备在登陆的瞬间发起进攻。
“放!”当渡船驶到江心时,刘文秀厉声下令,声音穿透风声,清晰地传到每个炮兵耳中。
“轰!轰!轰!”二十门红衣大炮同时轰鸣,炮声震耳欲聋,如同惊雷般在锦江两岸回荡。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朝着渡船飞去,江面上瞬间被炸开一道道巨大的水柱,浪花飞溅,高达数丈。几艘渡船被炮弹直接击中,木屑飞溅,船身瞬间碎裂,船上的士兵纷纷坠入江中,江水瞬间被染成红色,漂浮着无数尸体和残肢。
“继续放!不要停!”刘文秀高声喊道,眼中满是杀意,“给我狠狠地打!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岸边!”
又是一轮炮击,更多的渡船被击中,有的船身被炸开一个大洞,江水不断涌入,很快便沉入江中;有的船桨被打断,渡船在江面上打转,成为了活靶子;还有的渡船虽未被直接击中,却被炮弹激起的浪花掀翻,船上的士兵尽数坠入江中。赵豹率领的先锋部队损失惨重,原本的十余艘渡船,此刻只剩下三四艘还在继续朝着对岸划去,船上的士兵也只剩下不到五百人。
“可恶!”赵豹怒喝一声,眼中满是血丝,他拔出腰间的马刀,对着身边的士兵们喊道,“兄弟们,跟我冲!拿下对岸,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船上的关宁铁骑士兵们也红了眼,他们不顾炮火的轰击,奋力划桨,哪怕船身已经漏水,哪怕身边的兄弟不断倒下,也依旧不肯退缩,朝着对岸冲去。
孙可望看着越来越近的渡船,眉头紧锁,对着身边的吴勇下令:“吴勇,你率领五千步兵,守住岸边,组成长枪阵,绝不能让他们登陆!若是让他们踏上岸边一步,军法处置!”
“是!末将遵命!”吴勇高声领命,声音中带着几分决绝。他虽然左臂有伤,却依旧挺直脊梁,手持环首刀,对着身后的五千步兵喊道:“兄弟们,随我上前!组成长枪阵,守住岸边!绝不让这些鞑虏的走狗踏上我们四川的土地一步!”
“守住岸边!杀贼!”五千步兵齐声呐喊,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枪,排成三排,第一排士兵半跪在地,长枪斜指前方;第二排士兵站立,长枪与第一排交错;第三排士兵则手持长刀,随时准备支援。他们紧密排列,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长枪阵,严阵以待。
很快,渡船便抵达了岸边。赵豹率先跳下渡船,双脚刚一落地,便手持马刀,朝着大西军的长枪阵冲去:“杀啊!”
“杀!”船上的关宁铁骑士兵们也纷纷跳下渡船,跟在赵豹身后,与大西军士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关宁铁骑的士兵们个个勇猛善战,他们身着玄铁铠甲,刀枪难入,手持马刀,在大西军的长枪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一名关宁铁骑士兵挥舞马刀,将前排的两名大西军士兵的长枪斩断,顺势一刀,将两人斩倒在地;另一名士兵则手持长枪,刺穿了一名大西军士兵的胸膛,将其挑飞出去。
大西军士兵们虽然装备简陋,大多只穿着布衣,手中的长枪也多是生铁打造,却凭借人数优势,将关宁铁骑士兵们团团围住。他们不顾生死,有的士兵抱着关宁铁骑士兵的腿,想要将其绊倒;有的士兵则用身体挡住马刀,为身后的兄弟争取机会;还有的士兵虽然已经受伤,却依旧死死握住长枪,不肯倒下。岸边瞬间血肉横飞,惨叫声、嘶吼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江水被鲜血染红,漂浮着无数尸体和残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吴勇手持环首刀,目光死死盯着赵豹,他知道,只要斩杀了赵豹,关宁铁骑的先锋部队便会群龙无首,不攻自破。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左臂的剧痛,朝着赵豹冲去:“赵豹!休得猖狂!我来会你!”
赵豹抬头望去,见吴勇冲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得好!就让你尝尝我关宁铁骑的厉害!”说罢,他手持马刀,迎了上去。
两人立刻战在一起,环首刀与马刀碰撞,火花四溅。吴勇的左臂虽有伤,却依旧勇猛,环首刀挥舞,招招狠辣,直指赵豹的要害;赵豹则手持马刀,刀势凌厉,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吴勇连连后退。两人激战数十回合,吴勇渐渐体力不支,左臂的伤口开始流血,染红了纱布,动作也慢了下来。
赵豹抓住这个机会,马刀一挥,直取吴勇的咽喉。吴勇心中一惊,急忙侧身躲避,却还是被马刀划伤了脖颈,鲜血瞬间涌出,如同喷泉般。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用手捂住脖颈,想要止住流血,却无济于事。他看着赵豹,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最终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吴将军!”大西军士兵们见状,纷纷高声呐喊,眼中满是悲痛与愤怒,他们如同疯了一般,朝着赵豹冲去,想要为吴勇报仇。
赵豹冷笑一声,马刀横扫,将冲上来的几名大西军士兵斩倒在地,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对着周围的大西军士兵们喊道:“还有谁!不怕死的,就尽管上来!”
就在这时,刘文秀率领五千骑兵,从侧面冲了过来。他手持长枪,对着赵豹高声喊道:“赵豹!休得猖狂!我刘文秀来会你!”
赵豹抬头望去,见刘文秀率军冲来,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却依旧不甘示弱:“来得好!就让你尝尝我关宁铁骑的厉害!”
刘文秀催马冲到赵豹面前,长枪一挥,直取赵豹的胸口。赵豹急忙挥舞马刀抵挡,“铛”的一声巨响,长枪与马刀碰撞,火花四溅。刘文秀的长枪势大力沉,招招直指赵豹的要害;赵豹的马刀则快如闪电,不断化解刘文秀的攻击。两人激战数十回合,难分胜负,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停下战斗,目光紧紧盯着两人,大气不敢喘一口。
江对岸的吴三桂看着岸边的激战,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知道,赵豹已经成功吸引了大西军的主力,此刻正是突破防线的最佳时机。他对着身边的张勇下令:“张勇,你率领五千兵马,乘坐渡船渡江,支援赵豹,尽快突破他们的防线!记住,务必在日落前拿下锦江岸边的防线,为大军渡江开辟道路!”
“是!末将遵命!”张勇躬身领命,声音沉稳。他翻身下马,对着身后的五千兵马喊道:“兄弟们,随我渡江!支援赵将军,突破防线!拿下成都,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杀!”五千关宁铁骑士兵齐声呐喊,纷纷登上渡船,在士兵们的奋力划桨下,朝着对岸疾驰而去。
孙可望看着张勇率领的五千兵马渡江,心中满是焦急。他知道,赵豹的先锋部队虽然损失惨重,却依旧牵制着大西军的主力;如今张勇再率领五千兵马渡江,关宁铁骑的兵力将达到八千余人,而大西军的步兵已经损失了近万名,骑兵也只剩下不到两万,若是让关宁铁骑的主力登陆,大西军的防线定会被突破。
“快!”孙可望对着身边的亲兵下令,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立刻去成都城的驿馆,看看李将军的伤势怎么样了!若是李将军能出战,让他立刻率领骑兵前来支援!告诉李将军,锦江防线危在旦夕,若是防线被破,成都便完了!”
“是!”亲兵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翻身上马,策马朝着成都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在旷野上回荡,扬起一路尘土。
此时,成都城的驿馆内,李定国正坐在床上,由两名太医为他换药。驿馆的房间宽敞明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汤药,冒着热气。李定国的伤势虽有所好转,却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腹部的伤口还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渗出淡淡的血迹。他微微皱着眉头,显然是换药时牵扯到了伤口,传来阵阵剧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将军,您的伤势恢复得还算不错,腹部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再过半个月,应该就能下床活动了。”为首的太医一边为他换药,一边轻声说道,“只是您失血过多,还需好好休养,切不可再动怒,更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会影响伤口愈合。”
李定国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心中却满是焦急。他能隐约听到成都城外传来的炮声和厮杀声,知道锦江岸边的决战已经开始。孙可望、刘文秀他们此刻一定急需支援,可自己却重伤在身,只能躺在驿馆的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心中如同刀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