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宫宴归来,当夜三更。 沈昭负伤未眠,独自坐在营帐书案前,灯火昏黄,照出他肩颈绷带的淡血痕。 案上摊着一页素笺,顶端只写二字:阿黎。 墨已研好,却迟迟落不下第二行。
二、 他提笔,又放下。 掌心那角桂花绣帕被体温熨得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得他心口发疼。 ——宫宴上,她当众护他,泼酒为祭。 那一刻,他几乎要冲破所有礼教,把藏在胸腔里的名字喊出来。 可众目睽睽,他连回握她的指尖都不敢。
三、 灯芯“啪”地爆开。 沈昭垂眸,终于落笔——
阿黎: 今夜雪大,殿下赐酒,你替我挡了。 你站在我身边,近到我能闻见你发间的桂花香。 我…… 写至此处,墨汁晕开一小片,像雪地里那滩酒渍,也像他被烫得发颤的心。 他猛地撕下这行字,揉成团,丢入火盆。 火苗舔上纸背,瞬间卷起,照亮他通红的耳尖。
四、 他重新写——
臣沈昭,叩谢云姑娘殿前回护之恩。 日后沙场赴死,必护姑娘一世周全。 字迹峻拔,却疏离得像奏章。 写罢,他盯着“臣”“姑娘”几字,忽觉刺眼至极,再次团了,扔入火盆。
五、 第三遍,他不敢再写称呼,只画了一枝桂花。 花蕊里,极轻极浅地描出一个“黎”字,几乎看不见。 画完,他像做贼似的,把素笺对折,再对折,压进案上兵书最底层。 ——那里,已躺着七八张同样折痕的“废稿”。
六、 窗外起风了,吹得营帐鼓动。 沈昭披衣出帐,负手立于雪地。 远处皇城灯火未散,他循着光,默默在心里把那个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不敢出声,怕惊动风,怕惊动她,更怕惊动自己。
七、 回到案前,他终是写了第四遍—— 只有一行,无抬头,无落款: 【若此生有幸,想与你并肩看一次雪落昭陵。】 写罢,他将其封入小小竹筒,塞进枕下。 ——寄不出,也舍不得烧。 就像那场从九岁起就偷偷萌芽的喜欢, 烫手,却无人可递。
八、 灯灭,雪止。 少年将军和衣而卧,掌心虚虚握着那角桂花帕, 仿佛握住一整片不敢声明的春天。 帐外,月光照在营门铁枪上,寒光闪烁, 像极了他心底那一点—— 藏了十年,仍不敢递出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