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凛皱了皱眉，左肩的旧伤在阴冷的空气里，又开始发出熟悉的钝痛。
教堂内部空旷而死寂，只有专案组人员压低声音的交谈和脚步声，在穹顶之下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头儿，这边。”
一名年轻刑警打着手电，引着陈凛穿过一排排长椅，走向侧殿的忏悔室。
那是一个由深色木料隔出的狭小空间，仅容一人跪坐。
此刻，忏悔室的木门虚掩着，一道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渗出。
陈凛戴上手套，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经历过无数血腥现场的他，瞳孔也骤然一缩。
神父迈克尔，跪坐在忏悔垫上，头颅低垂，仿佛正在进行最虔诚的祷告。
然而，他的头上，却箍着一顶由粗糙铁条扭曲焊接而成的“荆棘冠冕”。
尖锐的铁刺深深扎入他的头皮与太阳穴，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顺着他苍白的面颊，蜿蜒出一条条诡异的纹路。
他的口中，被塞满了洁白的羊毛，让他最后的忏悔或尖叫，都归于无声。
窒息！充满仪式感，缓慢残忍的窒息。
温言已经到了，她穿着白色的勘查服，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铁冠的细节。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有待归类的标本。
“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到六小时前。”温言头也不抬地说道。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口中的羊毛堵塞了呼吸道。”
“头上的铁冠是后加工的，造成了严重的皮外伤，但并非致命伤。”她用镊子指了指铁冠粗糙的焊接点。
“焊接手法很专业，但也很仓促，像是为了某种特定的目的临时赶制。”
“材质是普通的工业用铁条，来源很难追查。”
陈凛的目光，越过尸体，落在了忏悔室的另一边。
那里，放着一台需要手摇的老式留声机。
黑色的胶木唱片正在缓缓转动，唱针在沟壑里，发出循环往复的沙沙声响。
不是圣歌，而是一段经过篡改的祷词，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在低声诵读。
“我罪，我罪，我的重罪。”
“我因轻视了羔羊的哀鸣而获罪，我因见证了魔鬼的盛宴而缄默……”
“故我恳求，以荆棘为冠，以沉默为椁，在永恒的黑暗中，偿我所欠。”
声音是周默的，陈凛几乎立刻就确定了。
这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一场宣判，对神父的宣判。
林薇带着耳机，坐在不远处的设备箱上，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她的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音频波形图。
“头儿，这段录音有问题！”林薇摘下耳机，脸色有些发白。
“背景音里，有东西。”
她将一段经过降噪和放大的音频播放出来。
“滴…滴…滴…滴——”
那是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从平稳的节律，到急促的警报，最后化作一道刺耳的长鸣。
生命终结的声音，陈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这个声音，他听过无数次，在医院，在抢救室，在每一个生命逝去的现场。
“能识别出警报声的设备型号来源吗？”陈凛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以！”林薇点头，迅速在数据库里进行比对。
“是海德曼7系监护仪，十年前的旧型号了，主要用于儿童重症监护室……”
“双城市，当年只有市儿童医院的ICU，用的是这一批设备。”
市儿童医院，陈凛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周小雨的病历档案，闪过那张被撕毁的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正是市儿童医院的徽标。
周默，他把女儿临终前的声音，刻录进了这张审判的唱片里。
他让这位当年为新纪元项目提供过场地，对一切知情却选择了沉默的神父。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反复聆听一个孩子逝去的悲鸣，这是何等残忍的复仇。
“查！”陈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查十年前，迈克尔神父与新纪元项目，与市儿童医院的所有交集！”
“我要知道，他到底缄默了什么！”
陈凛转身走出忏悔室，浓重的血腥和香薰味让他一阵反胃。
他看着彩绘玻璃上，圣弥额尔手持利剑，脚踩恶龙的画像，只觉得无比讽刺。
当天使的剑迟迟不落，恶龙便会自己化身为审判者。
陈凛掏出那枚冰冷的弹壳，在手心用力握紧。
周默的复仇，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已经上演到了第五幕。
而他，陈凛，似乎一直只是个台下的观众。
不！陈凛的目光变得锐利，周默留下的每一个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原点。
那个充满了消毒水味，埋葬了他女儿，也埋葬了叶峰最后线索的地方。
他不再是被动观看，他已经找到了通往后台的钥匙。
“林薇。”陈凛对着通讯器低声道。
“定位周默现在的所有已知地址，包括他的工作室，安心宠逝，我要立刻过去。”
“明白！”
风，从教堂的门缝里灌进来，留声机里的祷词，还在一遍遍地重复。
那不仅仅是周默的审判，更是他对陈凛发出的，最清晰的邀请。
邀请他，去亲眼见证，这场复仇的源头。
安心宠逝殡葬工作室，坐落在南岸老城区一条安静的街道上。
白色的墙面，原木的招牌，橱窗里摆放着精致的宠物纪念品，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温暖暖，甚至带着一丝治愈的气息。
然而此刻，这份宁静被彻底撕碎。
数辆警车无声地停在街角，身着战术背心的特警队员，如幽灵般封锁了所有出口。
陈凛站在街对面，凝视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门上挂着今日休息的牌子。
他能想象，周默就是在这里，戴着温和的面具，接待着一个个失去爱宠的主人，用最温柔的话语，谈论着生命的尊严与告别。
而面具之下，是怎样一颗被仇恨烧灼得千疮百孔的心。
“头儿，热成像显示，建筑内没有生命迹象。”一名技术警察汇报道。
“林薇，门禁系统。”陈凛言简意赅。
“搞定！”林薇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三十二位动态加密，有点意思。”
“不过，他没算到我会从合作的宠物医院那边，拿到他系统维护的后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