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宫,朱漆铜钉,雪压檐兽。
云黎披一件素狐大氅,立阶下,白与红交映,像一瓣刃口带雪的梅。
内侍高唱“云姑娘到——”,嗓音拖得老长,惊起檐角几只寒鸦。
二、
萧御正在暖阁作画。
宣和三十七年,他尚是太子,未着帝冕,一身月白锦袍,袖口挽起,露出腕上檀木佛珠——前世云黎亲手所赠,助他安神。
此刻佛珠贴着肌肤,他却莫名烦躁,笔尖一点朱砂,滴在宣纸上,晕成血花。
三、
帘子掀,寒气灌入。
云黎跨槛而入,身后日色映雪,将她影子拉得极长,直抵萧御足尖。
她解下大氅,随手掷给宫人,露出里面一袭绯红窄袖——艳得刺目,像新嫁衣,又像复仇旗。
四、
“阿黎?”萧御搁笔,温声唤她,眼底含情,“雪大,怎不遣人通报?”
云黎抬眼,静静打量他——
眉如远山,唇若春樱,世间最温润的一副皮相。
也是三年后,高坐刑台、含笑看她三十六刀的那个人。
五、
她忽地笑了,眼尾弯成月牙,却冷得瘆人。
“殿下,我来送礼。”
袖中抽出一封血色信笺,啪地一声,拍在他案上。
朱蜡未封,正面一行小字——
【退婚书】
字迹铁画银钩,以血为墨,隐隐散着甜腥。
六、
萧御指尖一颤,朱砂笔滚落,在白宣上拖出一道狰狞长痕。
“阿黎,别闹。”
他伸手去碰她手背,像往常那样哄人,“昨日是我迟了及笄宴,我赔罪,可好?”
七、
云黎收手,退半步,避他如避瘟。
“殿下,臣女今日不是来讨赔罪,是来讨自由。”
她抬下颌,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
“云氏不才,高攀不起东宫,自请解除婚约,望太子殿下……成全。”
八、
暖阁死寂。
宫女内侍扑簌簌跪了一地,额头贴地,大气不敢出。
萧御盯着那行血字,眼底温色一寸寸龟裂,终于露出森冷底色。
“云黎,”他连名带姓,“离了大年初八的册礼,你以为谁还敢娶你?”
九、
云黎轻笑,指尖在退婚书尾上一弹,血蜡飞溅,几点落在萧御月白衣襟,像雪中红梅。
“不敢娶?那是殿下眼界窄。”
她转身,广袖一扬,背对他,声音清亮——
“今日之后,云黎生死荣辱,与萧氏无干;他年若再见,殿下……好自为之。”
十、
“站住!”
萧御终失仪态,一把抓住她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云黎疼得皱眉,却未回头,另一只手倏地自袖中抽出一物——
寒光一闪,一柄小小银匕首,抵在他喉结。
“殿下,”她侧首,眸色平静,“再碰我一次,我就让您见血。”
十一、
匕尖已刺破皮肤,一点血珠滚出,顺着颈侧滑入衣襟,与朱砂混为一色。
萧御僵住,瞳孔骤缩——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黎:
像雪里复生的艳鬼,美得锋利,笑得凉薄。
十二、
云黎收刀,随手一掷,匕首当啷落地,在金砖上转了个圈,停在他锦靴旁。
她俯身,拾起那封退婚书,再次拍在他胸前——
血笺染红了月白,像雪地里绽开大片荼蘼。
“留好,殿下。这是您……自由的开场。”
十三、
她转身出阁,一步未停。
帘子掀起,寒风灌入,吹得那幅未完成的画猎猎作响——
画中女子,凤冠霞帔,眼尾含笑,正是她及笄那日的模样。
此刻被朱砂溅污,像一滩干涸的血。
十四、
萧御盯着她背影,指节攥得青白,忽地低笑一声,嗓音阴冷:
“云黎,你逃得掉吗?”
回答他的,是廊外一声鞭响——
云黎已翻身上马,赤红狐氅在雪里扬起,像一簇跳动的火,头也不回地冲出东宫长街。
十五、
长街尽头,阳光破云,照在朱墙金瓦,也照在她背上。
云黎抬手,以袖口擦净指尖残血,轻声道:
“第一步,结束了。”
袖中,另一封空白信笺静静躺着——
那是写给沈昭的,只待落笔四字:
【我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