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粘稠的深海，每一次试图上浮都伴随着左肩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和精神上的极度疲惫。
林烨感觉自己像一艘破损严重的舟船，在风浪稍歇的间隙，勉强维持着不沉没。高效伤药的效力仍在持续，那股温和的生机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修复着他破碎的躯壳，但过程缓慢而折磨。
他强迫自己保持那一丝清明，不再试图睁眼或移动，而是将所有残存的心力都用于内视，用于感知自身和周围。
脑海中，系统的界面比之前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重影般的模糊。
【状态：重伤（深度昏迷缓解中），精神力枯竭（恢复中）】
【战力评估：2（极度虚弱，无自主行动能力）】
【战功点：49】
【文明点数：128】
数据冰冷地反映着他的孱弱。49点战功，几乎做不了什么。128点文明点数，在目前无法开展任何建设或技术解锁的情况下，也显得如此苍白。
于是他尝试集中意念，想要再次呼唤出兑换列表，寻找或许能加速恢复的东西，但念头刚起，便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刺痛，仿佛大脑被针扎一般，界面也随之剧烈晃动，险些溃散。
【警告：宿主精神力过低，强行操作系统将加重伤势，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
系统的警告让林烨不得不放弃了尝试。他明白，此刻的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人煎熬。城外在厮杀，袍泽在流血，而他，这个被寄予厚望的“雷神”，却只能像废人一样躺在这里。
他将感知转向外界。
赵德胜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棉布蘸水后拧干的细微声响，以及他偶尔压低声音对张铁交代注意事项的絮语。张铁则如同沉默的礁石，守在门口，呼吸绵长而稳定，只有兵刃偶尔与甲胄轻微碰撞，发出铿锵的微响。
还有……旁边刘黑子粗重却平稳的呼吸声。那呼吸声中夹杂着因断臂剧痛而偶尔发出的、无意识的闷哼，但生命力却顽强地存在着。
黑子……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林烨心中稍安，但那份沉甸甸的愧疚与责任也随之而来。是为了救他，黑子才……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临时医所外停下。是王奎。林烨即使闭着眼，也能通过那熟悉的步伐节奏和气息辨认出来。
“王队正。”张铁压低声音的问候传来。
“将军和黑子怎么样？”王奎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压抑着的急切。
“赵大夫说，伤势都稳住了，将军刚才还醒了一下，又睡过去了。刘爷一直没醒，但气息很稳。”张铁汇报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这敬畏，林烨能清晰地感觉到，不仅仅是针对他“将军”的身份。
外面沉默了片刻。林烨能想象王奎此刻正透过门缝，或者以其他方式，关切地望向里面。
“北城情况如何？”张铁小声问出了林烨最关心的问题。
王奎的声音更沉了：“狄狗的攻势缓下来了，但没退。像是在积蓄力量，或者等什么。弟兄们伤亡不小，滚木擂石快耗尽了，箭矢也所剩无几。李将军肩上旧伤崩裂，还在硬撑。”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林烨的心不断下沉。朔风城就像一根绷紧到了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王队正，您受伤了？”张铁注意到王奎声音里的异样。
“小伤，不碍事。”王奎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问道，“张老哥，之前……将军那个药瓶……你后来，有没有再看到什么……特别的？”
他问得含糊，但张铁显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张铁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神秘和确信：“没有……但王队正，俺觉得，不用再看了。将军……将军不是凡人。那药，肯定是将军用仙家手段请来的！俺这条命是将军救的，以后将军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就算将军现在让俺去跳狄狗的大营，俺眉头都不皱一下！”
门外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林烨能感觉到王奎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
良久，王奎才用一种异常郑重，仿佛立誓般的语气低声道：“我明白。此事，你知我知，烂在肚子里。将军对我们，恩同再造。从今往后，我们这条命，就是将军的。”
“俺晓得轻重！”张铁连忙保证。
脚步声再次响起，王奎似乎离开了，但那股沉重而坚定的忠诚意念，却仿佛残留在了空气中。
医所内恢复了安静。但林烨的内心却波澜起伏。
王奎和张铁的对话，清晰地印证了他的猜测。系统取药的事情，已经被他们察觉，并且以一种他们能够理解并接受的方式——“仙家手段”、“恩同再造”——内化为了对他个人绝对忠诚的理由。
这并非他本意，但在这个鬼神之说盛行的时代，这似乎又是最合理的解释。而且，结果是他乐于见到的。在经历了孙德胜的背叛之后，这种基于“神迹”和救命之恩建立起来的忠诚，显得尤为牢固。
他尝试着，再次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没有去触碰系统主要功能，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导向了【人物扫描】功能。他想知道，这种忠诚，在系统的量化标准下，达到了何种程度。
目标，锁定守在门口的张铁。
【扫描启动……精神力消耗……扫描完成。】
【目标：张铁】
【战力评估：13（带伤老兵）】
【潜在特长：山地行走（初级）、追踪（微弱）、忠诚（？）】
【忠诚度：95（死忠，近乎信仰，愿为主赴死）】
【备注：状态疲惫，对宿主抱有至高敬意与感激。】
95！死忠！
林烨心中一震。这个数字，远超他之前的任何扫描结果！而且备注明确指出了“近乎信仰”、“愿为主赴死”！张铁，这个最初在尸山血海中被他随手救下的老兵，此刻已然成为了他最坚定的追随者之一。
那王奎呢？刘黑子呢？
他很想立刻扫描，但精神力的剧烈消耗和随之而来的眩晕感警告他，不能再继续了。他强行切断了与外界的感知联系，将意识沉入更深的休息中，以缓解那针扎般的头痛。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是被他与张铁之前的“扫描”互动所惊扰，或许是伤药带来的生机积累到了某个临界点，旁边的刘黑子，发出了一声更加清晰、带着痛楚的呻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被断臂处传来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剧痛所淹没，让他瞬间清醒，额头上青筋暴起，独臂下意识地就要去抓挠伤口。
“刘爷！别动！”一直守着的赵德胜眼疾手快，连忙按住他完好的右臂。
刘黑子喘着粗气，剧痛让他五官扭曲，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熟悉的医所环境，看到了焦急的赵德胜和闻声看过来的张铁，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担架上、依旧闭目不醒的林烨身上。
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南城缺口、汹涌的狄兵、震耳欲聋的爆炸、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灼热……
“将……将军！”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破锣，充满了焦急，“将军怎么样了？！”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的断臂之痛，挣扎着就想坐起来查看林烨的情况。
“黑子！别乱动！将军没事！伤势稳住了！”张铁赶紧上前帮忙按住他，语气急切地安抚，“你也是！命保住了！多亏了将军的灵药！”
“灵药？”刘黑子一愣，剧痛似乎都暂时被这个信息压了下去。
张铁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将之前王奎如何发现药瓶、药效如何神奇的事情，简单却重点突出地讲了一遍，尤其强调了这药是林烨在昏迷中“请来”的。
刘黑子听着，独眼（另一只眼被烟火熏得暂时难以睁开）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再到一种混杂着无尽感激、狂热与决绝的复杂情绪。
他猛地转头，看向昏迷的林烨，那眼神，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仰望神祇。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仅存的右臂，支撑起半个身子，然后，不顾赵德胜和张铁的阻拦，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林烨的方向，低下了头，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担架边缘的硬木上！
“咚！”一声闷响。
“将军……”刘黑子抬起头，额角一片红肿，独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火焰，声音哽咽却斩钉截铁，“我刘黑子这条烂命，是您给的！从今往后，我就是您麾下最疯的狗！您指哪儿，我咬哪儿！就算只剩一条胳膊，我也能用牙咬死挡在您面前的狄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歃血为盟般的惨烈与忠诚。
张铁动容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赵德胜也唏嘘不已。
而看似依旧昏迷的林烨，在意识深处，清晰地“听”到了这番誓言。他无法回应，但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涌动，驱散了些许无力与阴霾。
高效伤药挽救的，不仅仅是两条性命，更是凝聚了超越生死的忠诚。
王奎、张铁、刘黑子……这些在血火中淬炼出来的汉子，此刻，真正成为了他林烨可以完全信赖、托付生死的基础班底，是他在这个残酷世界立足的第一批“死士”。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伤病缠身。
但拥有了这份以性命相托的忠诚，他便有了在这绝境中，继续挣扎、乃至反击的……最坚实的基石。
接下来的路，依旧遍布荆棘，但他已非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