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夜,已经有几分的寒意。老周握着他那辆老旧出租车的方向盘,在城郊的柏油路上缓慢行驶。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影,将路边的灯光揉碎成点点光斑。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每一次都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又迅速被新的雨幕覆盖。
老周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荧光绿的指针显示着凌晨一点十五分。这个时间,城郊的公路上已经鲜有行人,偶尔有几辆货车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水花。他原本打算收工回家,妻子应该还在客厅看着电视等他,桌上或许还留着温热的夜宵。但想到儿子下个月那笔不菲的补习费,他又咬了咬牙,决定再转转看,说不定还能拉上最后一单。
雨似乎更大了,前方的能见度越来越低。老周放慢了车速,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积聚的水洼。这条路他跑了两年了,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掌纹,每一个弯道、每一处坑洼都了然于心。但今夜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或许是这雨下得太过凄冷,又或许是这片区域太过偏僻。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路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老周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微微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在离那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借着车灯的光,他看清那是个穿着红裙的年轻女人。她没有打伞,全身已被雨水浸透,单薄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在这寒意刺骨的秋夜,她只穿着这样一件单薄的红裙子,站在雨中瑟瑟发抖。
这么晚了,一个单身女子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搭车?老周心里泛起一丝疑虑。这条路往前就是荒凉的郊野,两旁是黑压压的玉米地,平时就连白天都少有人迹,更别说这样的雨夜了。他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女人那副凄惨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职业本能让他摇下了车窗,雨点立刻斜扫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袖。
“去哪儿?”他问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女人缓缓抬起头,但长发依然遮着她的面容,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气:“王家屯。”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王家屯在城郊最偏僻的地方,路窄难行,尤其在这样的雨夜,更是泥泞不堪。那条路他再熟悉不过,要穿过一片荒凉的玉米地,绕过几个坟场,最后才能到达那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他本不想接这单,但看着女人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模样,又硬不下心肠拒绝。
“上车吧。”他叹了口气,解开车门锁。
女人悄无声息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和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钻进老周的鼻孔。这气味很奇怪,土腥味像是刚从坟地里带出来的,茉莉花香又太过浓郁,两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他有些不舒服。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王家屯的方向。雨越下越大,密集地敲打着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演奏一曲诡异的乐章。老周打开了暖气,试图驱散车内的寒意,但那股阴冷仿佛是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挥之不去。
透过后视镜,老周偷偷打量着这位奇怪的乘客。她上车后就缩在角落,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一头湿发披散下来,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手指纤细苍白,像是久病之人的手。
“这么晚去王家屯干啥?”老周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回家。”女人顿了顿,补充道,“我刚下夜班。”
她的声音很奇特,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机器发出的声音。老周“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注意到女人说话时连头都没有抬,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就像一尊雕塑。
接下来的路程中,两人再无交流。只有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引擎的轰鸣声和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陪伴着他们。老周几次想找话题,但看到女人那一动不动的姿态,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他感到车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即使关上了车窗,开了暖气,依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这种冷不同于寻常的温度低,而是一种透入骨髓的阴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车子驶入了一段特别偏僻的路段,这是两头不靠村庄的下坡路,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阴森。老周记得,这段路过去经常发生抢劫案件,去年还有个司机在这里被劫匪打成了重伤。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加了油门,想快速冲过这段危险区域。
雨幕中,玉米秆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远处偶尔有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这片荒凉的郊野,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女人突然开口:“师傅,就在前面那棵老桑树下停。”
她的声音依然冰冷,却带着一丝急切。老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一棵老桑树,枝干虬结,在雨中若隐若现。那地方荒无人烟,只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坡,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这儿?”老周疑惑地确认,“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确定在这儿下?”
“就这儿。”女人的声音不容置疑。
老周只好将车停在老桑树下。树影婆娑,在车灯的照射下投下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在雨中起舞。老桑树的枝干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在闪电的映照下更显狰狞。
女人直起身,用头发没被遮住的那只眼睛看了看他,递来一张百元钞票。老周接过钞票,触手冰凉,仿佛刚从冰窖中取出,与这秋夜的寒意如出一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钞票的质感,确认是真币后,才稍稍安心。
“一共六十八元,你等下,我找你钱。”老周说着,开始翻找零钱。
然而女人已经推开了车门,雨水立刻灌了进来。“不用找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车,快步走向荒坡,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的雨幕中,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一般。
老周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中的百元钞票被窗外的雨水打湿了一角。他摇了摇头,将钞票塞进上衣口袋,调转车头,驶向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