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并非来自晚风,而是源于心底最深沉的警兆,一种被毒蛇盯上后,汗毛倒竖的本能反应。
她才刚刚回过神,一道略显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便从内室传来,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王妃娘娘,老奴给您送安神温经汤来了。”
薛兮宁眼帘微抬,只见王府的张珍嬷嬷端着一个黑漆托盘,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
她是的奶娘,在府中地位尊崇,连侧妃都要敬她三分。
此刻,她脸上堆着菊花般的褶子,笑意盈盈,那双浑浊的老眼却似鹰隼般锐利,一瞬不瞬地锁在薛兮宁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托盘上,一只白玉瓷碗里盛着半碗黑褐色的汤药,浓郁刺鼻的药味瞬间霸占了整个廊下的空气,那股味道仿佛带着钩子,直往人肺腑里钻。
“有劳嬷嬷了。”薛兮宁敛去眼底的冷意,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仿佛先前在廊柱旁的失态从未发生。
她娉婷走上前,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这么晚了,还让嬷嬷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我的不是。”
“王妃说得哪里话,”张珍笑得愈发和善,将托盘递到她面前,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关切,“殿下心疼王妃身子弱,特意嘱咐老奴盯着您调理。这温经汤最是滋补,王妃快趁热喝了吧,凉了药性就失了。”
话语间,她眼神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这哪里是送药,分明是监刑。
薛兮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她知道,这碗药就是一道催命符。
前世,她便是日日饮下这所谓的“温经汤”,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最终耗尽心血,连带腹中未成形的孩儿一同化作了冤魂。
这汤里,藏着最阴毒的算计。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碗壁,温度滚烫,与她冰冷的心形成了鲜明对比。
“多谢殿下挂念,也多谢嬷嬷费心。”她说着,却没有立刻端起碗,反而微微蹙起了秀眉,露出一丝孩童般的苦恼,“只是这药味……闻着便觉得苦。”
她转头看向身旁一直屏息侍立的周采薇,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娇憨的依赖:“采薇,你去小厨房给我拿碟蜜饯来吧,要上次那种杏脯,酸甜口的,最能压苦味了。”
周采薇一愣,随即领会。
夫人这是在拖延时间!
她连忙福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张珍那张老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深了些许:“王妃真是好福气,有采薇这么贴心的丫头。只是这药还是得趁热,老奴在这里等着王妃便是。”
这是铁了心要亲眼看她喝下去了。
薛兮宁也不恼,只是柔柔一笑,颔首道:“那便辛苦嬷嬷了。”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凭晚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目光悠远地望着庭院中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芭蕉叶,仿佛真的在全心全意地等待那碟能解苦的蜜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廊下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那碗药汤的热气渐渐散去,浓郁的药味也淡了几分。
周采薇迟迟未归,张珍的耐心显然在被消磨,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挂不住。
而薛兮宁,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世间最难熬的对峙,于她而言不过是赏玩夜景的闲情逸致。
就在气氛凝滞到冰点时,周采薇终于提着食盒匆匆赶回。
她将一碟晶莹剔透的杏脯摆在石桌上,看了一眼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汤药,心中对自家主子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撕破脸,不得罪人,却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她隐隐感觉到,自从夫人落水醒来后,这王府的天,似乎要变了。
张珍的脸色已经沉如锅底,她冷声道:“王妃,药已经凉了。”
“是啊,”薛兮宁恍若未闻她的不悦,伸手拿起一块杏脯,优雅地放入口中,眉眼弯弯,满足地眯起,“凉了正好,入口不烫。采薇,把药端过来吧。”
这一刻,张珍几乎要发作,但薛兮宁已经摆出了要喝的架势,她若是再阻拦,倒显得别有用心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采薇将那碗药端到薛兮宁唇边,心中暗恨,只能寄希望于这药效就算减半,也足以毁了她的根基。
然而,薛兮宁的唇瓣尚未触及碗沿,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凛冽的寒风,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这方小小的庭院。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脊背一僵。
回来了。
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金线绣着暗纹云龙,腰间束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
他刚从宫中议事归来,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与淡淡的龙涎香,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凤眸扫过现场,目光最后落在了薛兮宁和她唇边那碗黑漆漆的药上。
张珍和周采薇立刻跪了下去,口称“殿下万安”。
薛兮宁也欲行礼,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
下一秒,天旋地转,她整个人竟被打横抱起,径直朝主殿卧房走去。
他身上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强势得让她无法呼吸。
“殿下……”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夜深了,该歇息了。”的语气平淡,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极紧,仿佛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动作间带着一股隐忍的温柔。
周采薇和张珍还跪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尤其是周采薇,她看着自家主子被殿下如此亲密地抱着,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担忧。
被抱进温暖的内室,明亮的烛火驱散了夜的寒意。
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正欲俯身为她脱去鞋履,薛兮宁却忽然像是半梦半醒般,眼神迷离地伸出手指,指向被周采薇不知所措地端进来的那碗凉药。
她唇边漾开一抹纯真又妖冶的笑,声音娇软得像是在撒娇:“那碗药……是特意给殿下留的。”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的动作停滞了,他缓缓直起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危险地眯起,视线如刀锋般刮过那碗药,最后重新落回到薛兮宁那张看似无辜的小脸上。
他指尖的温度骤然变冷,周遭的气压低得骇人。
周采薇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托盘差点没端稳。
薛兮宁却仿佛毫无所觉,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气,投下了一记更惊人的重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羽毛,轻飘飘地搔刮着男人最敏感的神经。
“妾身是怕……怕殿下床笫之间,不行呢……”
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压了下来。
单膝跪在床沿,一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完全困在自己的臂弯与床榻之间。
他俊美的脸庞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灼热的呼吸几乎要将她的肌肤烫伤。
那双幽深的凤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滔天的怒意,是极致的羞辱,却又在那怒火的最深处,燃起了一丝更为危险、更为原始的火苗。
他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本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