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形的呐喊仿佛化作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车厢内暂时的安宁。
薛兮宁猛地回神,目光与沉静的眼眸在昏暗中交汇。
她摊开手心,那枚精致小巧的球形香囊静静躺着,暗纹繁复,表面光滑,却像是烙铁一般烫人。
“东宫守卫森严,能将东西如此精准地投进你的车驾,且不惊动任何人,这绝非寻常宫人所能为。”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捻起那枚香囊,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手法,更像是出自某个掌握着宫中隐秘渠道的人。”
薛兮宁的眉头紧紧蹙起,脑中飞速地将宫中各方势力过滤了一遍。
皇后?
太子?
他们若想传递消息,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方法,何须如此鬼祟。
其他妃嫔,要么无此胆量,要么无此能力。
一个名字,一个被世人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渐渐浮现在她心头。
“萧睿妃。”她轻声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一丝凉意,“唯有她,出自将门萧氏,当年随嫁入宫的人中,不乏身怀绝技的死士。这些年虽被幽禁,但萧家的底蕴犹在,在宫中安插一两条不为人知的暗线,并非不可能。”
萧景...宣的动作一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能让曾经权倾后宫、执掌过虎符的萧睿妃用上这种近乎赌命的方式求救,那冷宫深处,究竟正在上演着何等可怖的惨剧?
薛兮宁仿佛已能窥见那重重血色帷幕之后,一双燃着烈火却又充满绝望的眼睛,心头顿时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寒冰。
没有再说话,他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更为素净的锦袋,将那枚球形香囊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然后俯身向前。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亲手将那个锦袋系在了薛兮宁的腰间。
温热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衣料,薛兮宁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清楚地感觉到,这枚小小的香囊,此刻仿佛承载了足以颠覆皇权的沉重分量,而他,将这份沉重与信任,一并交到了她的手上。
马车刚在宁安堂前停稳,一名内侍已恭敬地等候在侧,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陛下口谕,宣薛家小姐觐见。”
薛兮宁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看来,她在东宫的一举一动,早已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那位帝王的眼中。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烟气缭绕。
萧明德的脸上挂着慈和的笑意,仿佛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关心晚辈的长者。
“兮宁,你在东宫受了委屈,朕都知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旁的太监总管高德全,“去,将朕前日得的那柄七星宝剑取来,赐予薛小姐。再传朕旨意,今后薛小姐出入宫禁,特赐步辇代步。”
宝剑象征着恩宠与武力,步辇则代表着无上的体面。
这无疑是天大的赏赐,可薛兮宁的心却比殿外的冬雪还要冷。
她低头谢恩,乌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唇角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冷意。
她看得分明,那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是对棋子的安抚,更是对女子的轻蔑与利用。
这赏赐不是为了补偿她的委屈,而是为了将她更牢固地绑在皇权这架战车上,让她为他所用,去搅动那潭他暂时不便亲自动手的浑水。
与此同时,紫禁城最北端的长信宫偏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草与尘土混合的霉味。
高德全阴沉着脸,一把将一个身影推了进来。
林佳玉踉跄几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嘴角还挂着血丝。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狼狈,她便立刻挣扎着爬起,眼神由方才的惶恐涣散变得无比清醒坚定。
她快步跪到床前,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娘娘,送出去了!东西已经送到景靖王爷的车里了!”
床上,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曾是名动京城的萧睿妃,如今却只剩下一副被病痛和岁月侵蚀的骨架。
她艰难地抬起手,那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指轻轻抚过林佳玉脸上的伤痕,两人对视着,没有更多的话语,屋内却弥漫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林佳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您把虎符交出去,陛下或许……或许会念及旧情……”
“旧情?”萧睿妃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咳喘起来,瘦削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声音却变得如寒铁般坚硬,“我萧家满门忠烈,换来的就是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他还想要我手中的最后一点东西去对付我的娘家,我绝不会向那个负心人低头!”
她撑着身体,竭力挺直了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原本黯淡的眼中,此刻竟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光芒。
“他越是想要,我越是不给!这枚虎符,是我萧家最后的尊严,也是我唯一的筹码!”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能穿透这宫墙的阻隔,看到那个接到她求救信号的少女。
“佳玉,你听着,”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志,“去告诉薛兮宁,只要她肯与景靖王爷联手救我出去,我便以萧家仅存的兵符与所有族中旧部为酬,助,夺下这万里江山!至于你,我会送你远走高飞,去扬州,过你想过的安稳日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唯一一盏油灯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猛地一晃,骤然暗了下去,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整个偏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命运的齿轮,已在这一刻悄然转动,再无回头之路。
从御书房出来,冷风扑面而来,薛兮宁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她的四肢百骸仿佛都被一股无形的火焰炙烤着。
萧睿妃,兵符,皇位……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汇成一股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她的心神吞噬。
她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只觉得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阵天旋地转。
那系在腰间的锦袋,此刻重如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扶住身旁的朱红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却毫无征兆地从脚底窜起,瞬间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