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镇中学，一所光听名字就充满了年代感的学校。
校门是那种最老式的铁栅栏门，锈迹斑斑，上面“云水镇中学”五个红漆大字，也已剥落得七七八八。
围墙不高，墙皮上用白色涂料刷着几条早已过时的标语。
“知识改变命运，学习成就未来。”
江淮站在校门口，看着这幅景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从南江一中那个全省闻名的“现代化教育示范基地”，到眼前这个连校门都快散架的“乡镇教育活化石”，这感觉，就像满级大佬，忽然回到了新手村。
他没有急着进去。
根据系统的设定，他现在是“李明”，一个离家出走一周，刚刚被找回来的高三复读生。
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会主动回学校吗？
不，他会被“抓”回来。
江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收起了眼中的玩味，换上了一副麻木、叛逆、又带着点迷茫的表情。
他靠在校门口对面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像一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眼神放空地看着校门口。
他在等。
等一个“抓”他的人。
上午八点，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
一个穿着白色旧背心，挺着啤酒肚，手里拎着个大茶缸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从传达室里晃了出来，准备关校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的江淮。
“嗯？”
男人眯了眯眼，似乎在辨认。
随即，他那张写满“生人勿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李明！”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震得树上的鸟都扑棱棱飞走了。
男人把茶缸往地上一墩，指着江淮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小王八蛋！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爸妈都快急疯了！啊？！”
来了。
江淮叼着棒棒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男人显然被他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马路，一把揪住江淮的衣领，那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提起来。
“走！跟我去见你班主任！我看他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江淮就这么被他半拖半拽地，拉进了校园。
一路之上，男人的骂声不绝于耳。
“翅膀硬了是吧？敢离家出走了？本事大了啊！有这本事怎么不用在学习上？”
“你爸妈为了让你复读，求爷爷告奶奶，花了多少钱！你倒好，拿着钱跑出去上网了是吧？”
从男人的咒骂中，江淮迅速地，补全了“李明”这个身份的背景故事。
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让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考上大学，凑钱让他来镇上复读，结果他拿着学费跑了。
一个很标准，很模板化的“坏学生”形象。
江淮被一路拖到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教室。
门上挂着个牌子——“高三（7）班”。
这就是复读班。
男人一脚踹开教室的后门，那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零点五秒。
“刘老师！我把你学生给你抓回来了！”
男人吼了一嗓子，把江淮往前猛地一推。
江淮一个趔趄，站稳了脚跟，抬眼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他“新手村”的地方。
教室很小，塞了六七十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讲台上，一个戴着厚底眼镜，头发稀疏的男老师，正拿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数学教材，讲得口沫横飞。
他看到江淮，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愤怒和无奈的复杂表情。
“李明？你……唉！”
他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教室最后面那个唯一的空位。
“去坐下吧。别再给你爸妈添乱了。”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淮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看热闹的麻木。
江淮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桌子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他的同桌，是个女生。
一头利落的短发，发梢染了几缕扎眼的蓝色，耳朵上戴着黑色的耳钉。
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骚动影响。
江淮刚坐下，那个女生就动了动。
她没有抬头，只是侧过脸，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哟，跑回来了？”
江淮没有理她，从包里拿出老年机和充电器，自顾自地开始整理东西。
“切，没劲。”
女生撇了撇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讲台上，数学老师还在声嘶力竭地讲着一道三角函数题。
“sinα加上cosα，等于根号二分之一，这个α，它等于多少度？啊？有没有人知道？”
台下，一片寂静。
大部分人都在神游天外，或者偷偷玩手机。
数学老师气得脸色发青，随手点了一个正在打瞌睡的男生。
“王虎！你来回答！”
那个叫王虎的男生猛地站起来，一脸茫然：“啊？老师，啥？”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江淮看着黑板上那道连入门都算不上的题，只觉得一阵索然无味。
这就是云水镇中学的水平？
他甚至不需要控分，随便考考，都能碾压这里的所有人。
“李明！”
就在这时，数学老师的目光，忽然锁定了他。
或许是想给这个“失足少年”一个下马威。
“你来回答！这道题你要是能做出来，你离家出走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江淮身上。
这一次，眼神里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期待。
连那个趴着睡觉的蓝发女生，也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头。
江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黑板，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吐出了三个字。
“不知道。”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
短暂的安静后，教室里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笑声。
“废物！”
数学老师气得浑身发抖，将手里的粉笔头狠狠砸了过来，却偏了准头，落在了前排的地上。
“坐下！烂泥扶不上墙！”
江淮面无表情地坐下，仿佛刚才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他成功地，为“李明”这个角色，演好了第一场戏。
一个无可救药的差生。
然而，就在他坐下的瞬间，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危险感从身侧传来。
是那个蓝发女生。
她依然趴着，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梦呓，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喂，新来的。”
“你演得太假了。”
江淮的动作，停滞了零点一秒。
他缓缓转头，对上了女生的眼睛。
那是一双和他此刻扮演的“麻木”截然不同的，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的眼睛。
“一个离家出走，穷途末路的网瘾少年，”女生的嘴角勾起一抹非人的、公式化的微笑，“坐下时，脊椎不会像你这样挺直，那是长期训练才能养成的肌肉记忆。”
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淮的手上。
“你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这不像是在外面野了一星期的人。”
“最重要的是……”
她的视线重新对上江淮的眼睛，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你的眼神。太平静了。面对保安的拉扯、老师的训斥、全班的嘲笑，你没有愤怒，没有羞耻，甚至没有不耐烦。那不是一个绝望的差生该有的眼神。”
“那是……‘观察者’的眼神。”
“你在评估这里的环境，评估我们每一个人。”
她收回目光，重新趴下，声音恢复了懒洋洋的沙哑，但内容却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这个‘新手村’，是我先来的。”
“说吧，你是哪个‘公司’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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