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医学突破
罗祥倚在东南角的承重柱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素圈指环。冰凉的金属触感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某种倒计时的秒针在皮肤下跳动。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弯腰调试设备的老人身上:陈明远教授,六十三岁,斯坦福神经科学博士,也是父亲罗振邦生前最信赖的科研伙伴。此刻老人正皱着眉,用指腹按压德国西门子Magnetom Terra 7T MRI的射频线圈接口,半框老花镜滑到鼻尖,镜腿上那道深褐色金属划痕,在冷白色应急灯下发着微弱的光。
“这台移动式7T比医院那台3T的沉两百公斤,搬进来时差点蹭坏线圈。”陈教授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撞出轻微回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传出来,“但信噪比提升了百分之四十——你确定要赌?非法医疗检测,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最高可判三年。”
罗祥的视线越过设备,落在那张铺着蓝色无菌布的检查床上。贾元欣静静躺着,脸色在设备自带的LED灯下白得像被漂白过的大理石,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他无名指上的指环突然传来一阵低温灼烧感,像是握着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干冰,刺痛顺着指骨爬向手腕,蔓延到小臂内侧的血管里。
“她等不了正规流程的排队。”罗祥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细沙,“费用按三倍付,现金,稍后让助理送过来。”
陈教授终于直起身,抬头看他时,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开的扇形图,叠着复杂的情绪。“振邦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践钱,非得从坟里跳出来不可。”他扯过一旁的棉纱,擦拭着线圈接口的金属触点,棉纱摩擦金属的沙沙声格外清晰,“你和他年轻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这种不计后果的劲儿都像。1998年他砸光所有积蓄,投资那家濒临破产的半导体厂时,也是你现在这副表情——眼里藏着赌徒的疯劲,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
话音未落,设备突然发出一阵低频嗡鸣,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时的喘息,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颤抖。罗祥看着贾元欣被缓缓送入磁共振舱,她的身体在七特斯拉强磁场中显得格外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气流卷走的薄雾。陈教授快步回到操作台前,戴上一副防蓝光眼镜,指尖按在启动键上时,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屏幕骤然亮起,灰白色的脑部切片图像以每秒三十帧的速度滚动,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海马体CA1区锥体细胞层结构正常...胼胝体压部未见异常...”陈教授的喃喃自语混在设备的嗡鸣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敲击键盘,按键声在寂静中像雨滴砸在铁皮屋顶,一下下敲在人心上。罗祥靠在承重柱上,目光死死盯着屏幕,指环的低温灼烧感始终没停,像是在提醒他这场“检测”背后的代价。
突然,陈教授的动作顿住了。他的右手悬在鼠标上方一厘米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定住。罗祥猛地直起身——屏幕上的冠状位图像里,右侧海马体旁正闪烁着一片微弱的蓝光,既像夜空中遥远得近乎虚幻的星云,又像老旧显示器上顽固的坏点,在灰白色的脑组织背景里,透着诡异的鲜活。
“这是什么?”罗祥的声音里掺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指环的刺痛感突然加剧,像有细针顺着血管扎进肘关节,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陈教授飞快地转动鼠标滚轮,将图像放大三倍。他的眉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不应该...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生理结构,也不是常见的病理变化。”他指尖一点,调出频谱分析图,一条奇异的波形立即在屏幕上跳动起来——频率在0.5赫兹到4赫兹间毫无规律地起伏,像被狂风打乱的波浪,“看这个相位偏移...就像她的这部分大脑,在和某个不在场的‘参照物’保持同步。有点像...量子纠缠里的关联粒子,哪怕隔了光年距离,也能即时响应对方的变化。”
“量子纠缠”四个字刚落地,贾元欣在舱内轻轻动了一下。她的睫毛颤了颤,像垂死蝶翼最后的扇动,带着易碎的脆弱。罗祥的目光扫过旁边的飞利浦IntelliVue MP90监护仪——屏幕上的体温数值正缓慢爬升,从34.8℃一点点跳到35.2℃。而这个变化,恰好发生在他从承重柱旁挪到检查床两米范围内的瞬间。
陈教授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猛地转头看向罗祥,眼里翻涌着科学家特有的兴奋与困惑,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抖:“这不是理论,是实证!她的部分神经网络在和另一个实体保持超距关联——而那个实体,很可能就是你。”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那些起伏的线条像极了心电图,“你靠近她时,她的生命体征在自动稳定。距离小于三米,心率变异率提升百分之六十二,血氧饱和度上升四个百分点...这根本违背了所有医学常识。”
就在这时,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车库的寂静。罗祥抬头看去,屏幕上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一片混乱的锯齿波,高耸的T波像竖起的帐篷,刺得人眼睛发疼——心率从68次/分飙升至142次/分,是室颤。
“室颤!”陈教授的声音里带着慌乱,他转身冲向墙角的ZOLL M系列除颤器,撕开电极片包装的手在微微发抖,塑料包装纸的撕裂声格外刺耳。
但罗祥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几乎是扑到检查床边,一把握住贾元欣冰凉的手。指尖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无名指上的指环突然变得滚烫,像是刚从熔炉里取出的铁块,灼烧感顺着指腹蔓延,烫得他几乎要松手。可他没放——一股熟悉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像是有人用针管从他的骨髓里抽走了某种东西,每个细胞都在发出疲惫的呻吟。眼前开始发黑,视野边缘跳动着细碎的光斑,他不得不死死扶住检查床的金属栏杆,冰凉的金属触感才让他勉强站稳。
监护仪的警报声渐渐平息。混乱的锯齿波慢慢变得平缓,最终恢复成规律的窦性心律,QRS波群宽度稳定在0.08秒,每一条波形都标准得像教科书。贾元欣的呼吸深了些,胸廓起伏变得明显,体温数值跳到36.1℃,彻底恢复了正常。
陈教授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贴上的电极片,脸上满是震惊。他看看监护仪,又看看罗祥汗湿的脸——汗水正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蓝色无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你做了什么?没有除颤,没有药物...你只是握了她的手。”
罗祥松开贾元欣的手,指环的温度慢慢回落,只留下一片被灼伤后的麻木感。他知道自己又付出了代价——脑海里那串代表阳寿的数字,正在无声地减少。不用看他也清楚,至少又少了三天。那种生命被生生抽离的空虚感,比任何肉体疼痛都更令人窒息,像胸口压着一块不断增重的石头。
“她需要转院。”陈教授摘下眼镜,用力擦拭着镜片上的水汽,语气严肃得像在宣读科研报告,“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需要更专业的设备。波士顿的MGH,或者约翰·霍普金斯...他们有全球最先进的神经影像中心。”
罗祥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胡乱擦着额头的汗水。纸巾摩擦皮肤时,能感觉到皮肤下血管的微弱跳动,那是生命力正在缓慢回流的证明。“不能转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现在转院,等于把她送到别人手里。”
就在这时,车库角落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滴滴”声。陈教授猛地转头——那是一台罗德与施瓦茨FSP频谱分析仪,此刻屏幕上正显示着一组跳动的频率数值:2.4GHz至2.4835GHz。红色的信号条不断闪烁,提示有外部信号正在尝试接入设备网络。
“有人在扫描我们的信号。”陈教授快步走过去,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防火墙日志在屏幕上滚动,“跳频技术,每秒切换1650次,手法很专业,不是普通黑客。他们在定位这个医疗点的具体位置。”
罗祥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即俯身,轻轻拍了拍贾元欣的脸颊。她的眼皮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罗祥脸上时,没有了之前的茫然与困惑,只剩下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认知——像是隔着漫长的时光,终于认出了朝思暮想的人。她的瞳孔在LED灯下慢慢收缩,倒映出罗祥疲惫的面容,还有他额角未干的汗痕。
“振邦...”她轻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棉线,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她的手指无力地抓住罗祥的衣袖,布料在她指间皱起,形成几道深深的折痕,“那些数字...你在用你的时间换我的命,对不对?就像...就像你当年,用所有积蓄赌那家半导体厂能活下来一样。”
罗祥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环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像是某种无声的确认,又像是一场仓促的告别。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块卡地亚蓝气球手表上——表盘依旧停在十点十七分,镶嵌的碎钻在冷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凝固的星光。
陈教授切断所有外部网线时,水晶头拔出接口的“咔嗒”声格外清脆。车库瞬间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剩下MRI冷却系统的循环水声,潺潺地在角落里流动,像地下河在黑暗中私语。“他们最多还有二十分钟就能找到这里。”他看着频谱仪上逐渐减弱的信号余波,语气肯定得像在宣读判决书,“跳频信号留下的轨迹够他们追踪了。”
罗祥点点头,弯腰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设备导线。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千百次演练——解开线圈导线时,手指绕过接口的弧度分毫不差;折叠无菌布时,边角对齐得像用尺子量过。可在抓起射频线圈时,他的手还是微微抖了一下——那是阳寿消耗后的虚弱反应,像是突然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气,连金属线圈的重量都变得格外沉。
贾元欣挣扎着想坐起来,罗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后背。她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目光却始终没离开他的脸,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模样,一笔一划刻进记忆深处。“下次,”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下次要先问我同不同意。就像...就像你当年在实验室里求婚时那样,哪怕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也会认认真真问一句。”
罗祥的喉咙发紧,刚要开口,就听见陈教授的声音响起:“那个相位偏移区域...在扩大。”老人指着重新亮起的屏幕,海马体旁的蓝色区域比十分钟前扩大了百分之三,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正缓缓晕染开来,“既像伤口在渗血,又像...某种连接在慢慢加强。”
罗祥的目光落在那片不断扩散的蓝光上,指环突然再次传来低温灼烧感。这一次,那股凉意没有转瞬即逝,而是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手指,顺着血管往心脏蔓延,像是在提醒他某个迫近的截止日期,某个藏在时光缝隙里的审判日。
窗外隐约传来远处车辆的喇叭声,忽远忽近,像是城市正常的呼吸,又像是某种暗藏的警告。临时医疗点的LED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墙上的电压显示器跳了跳——从220伏骤降至210伏,又迅速恢复正常。光线明暗交替的瞬间,贾元欣抓着罗祥衣袖的手紧了紧,像是怕他突然消失。
罗祥扶着她慢慢站起身,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重量——很轻,却又重得让他心口发疼。那是生命的重量,是时间的重量,是他愿意用自己正在流逝的阳寿,去牢牢托住的重量。他闭了闭眼,脑海里那串数字清晰地浮现出来:78天4小时17分。
陈教授关掉最后一台设备,车库陷入半明半暗的昏沉里。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在墙角投下一片诡异的光晕,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面上,像被某种无形的纽带捆在一起。“该走了。”陈教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但没有人移动。
陈教授看着屏幕上那片还在缓慢扩散的蓝光,眼里翻涌着科研者的痴迷与无力——那是他穷尽一生都未曾见过的生物现象,是打破现有医学认知的密钥,可他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记录都不敢耽误太久。贾元欣靠在罗祥怀里,指尖轻轻摩挲着他袖口的布料,每一次触碰都带着珍惜,像是在感受他留在布料上的温度。罗祥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淡淡的消毒水味,指环的凉意还在指尖盘旋,提醒着他时间正在一秒秒溜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臭氧气息,像是刚经历过一场雷雨,带着潮湿的清新,又藏着一丝电离子的刺痛。监护仪的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暗下去,像一只闭上的眼睛。只有那台频谱分析仪还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一枚倒计时的钟表,忠实地记录着正在流逝的一切:罗祥不断减少的阳寿,贾元欣逐渐稳定的生命体征,还有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尚未说出口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