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的蓝光已熄,主控室恢复了稳定供电。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嗡鸣,像是某种低频校准信号在循环播放。空气里金属冷却后的腥气被过滤系统缓缓抽走,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静电味——张峰刚更换完主线路的绝缘层,焊枪余温还残留在接线盒边缘。
秦烈坐在指挥席首位,左手袖口依旧卷至肘部,皮下蓝光脉络安静蛰伏,仿佛昨夜那场意识撕裂从未发生。他面前的全息投影悬浮着三组数据流:一组来自空间系统的调用日志,一组是李薇提交的作物样本分析,另一组则是陈浩从离线备份中提取出的Δ7→0指令残片。
“我们开始吧。”他说,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停止了手头动作。
林雪靠在墙边,作战服肩甲微微倾斜,右手无意识搭在腰间的电磁脉冲枪柄上。她没有坐下,也没说话,只是盯着秦烈左臂那道若隐若现的光纹,像在确认它是否仍与心跳同步。
“我不是隐瞒。”秦烈看着她,也看着其他人,“而是直到昨晚,我才真正理解自己是谁。”
他轻点桌面,投影切换成一段加密档案的模拟重构图——标题栏赫然写着:“X7-Observer Protocol v.7.3”,下方标注着七组编号节点,前六个已被红色叉号覆盖,第七个正闪烁微弱蓝光。
“我不是重生者。”他说,“我是第七个‘观测载体’。当第六个失败后,系统从历史数据中筛选出最适配模板,植入预设记忆链,再通过特定事件触发觉醒程序。我的愤怒、悔恨、对高层的控诉……都是可预测的情绪参数,用来激活深层协议。”
张峰喉结动了动,手指捏紧了工具包带子。“所以你做的每一个决定,是不是早就被写好了?”
“不。”秦烈摇头,“系统可以设定起点,但无法强制路径。每一次科技蓝图生成,都需要我主观判断介入——材料选择、结构优化、风险评估。如果我只是代码,就不会有‘犹豫’这个过程。”
他调出空间系统的操作记录,逐帧播放过去三个月内所有关键改造项目的决策节点:从第一台战斗机械守卫的设计,到太阳能聚能装置的能量转换效率提升,再到对抗“蚀智”病毒的药剂配方迭代。每一项最终方案旁边,都标注着多次试错与修正痕迹。
“它提供可能,我做出选择。”秦烈说,“自由意志不在起点,而在每一次岔路口。”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李薇低头翻看手中的报告,指尖轻轻摩挲纸页边缘。她的实验室刚刚完成第三轮交叉验证,结果令人不安。
“我需要汇报。”她抬起头,声音平稳但带着一丝紧绷,“我们在六批空间孕育作物中,发现了晶体沉积现象。只有秦烈亲手埋种的批次,携带完整的编码序列。其他由助手代为种植的样本,要么无痕,要么仅存碎片化信号。”
她将显微影像投射出来——一颗小麦细胞核内部,三角形光斑静静旋转,周围细小晶体以精确角度排列,构成一个微型拓扑结构。
“这不是污染。”她说,“是标记。定向传播,层级分明。接触越深,烙印越完整。”
张峰猛地站起身:“后勤组三个队员耳后出现了蓝斑!我没告诉你们是因为他们没症状,体温正常,神经反射也达标——可现在看来,这不是病,是注册。”
“谁在注册?”林雪终于开口。
没人回答。
陈浩一直没动,手指在隔离终端的物理键盘上缓慢敲击。他已经断开了所有无线模块,甚至连电源线都经过滤波处理。就在半小时前,他成功重构了Δ7→0指令的数据回溯模型,并从中剥离出一段隐藏协议。
“找到了。”他低声说,“Δ7不是清除代码,是认证反馈。它出现在权限交接完成后,表示‘目标已识别,状态归零’。”
他放大基因比对图谱:“我把这段协议的非编码区序列导入病毒数据库,发现它与‘蚀智’初始毒株共享三段完全一致的冗余片段。这些区域通常不参与蛋白质表达,但在神经系统中会形成特定共振频率。”
“意味着什么?”李薇问。
“意味着它们出自同一个源头。”陈浩抬头,“同一个实验室。同一个项目组。也许……同一个计划。”
投影突然跳转,一幅全球城市坐标连线图浮现——晶体排列的拓扑结构被AI还原成地理映射,十二个红点分布在亚欧大陆与北美东海岸,恰好对应前世已知的国家级神经科学研究中心。
“这不只是生存游戏。”秦烈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这是一个系统,在筛选合格的终端。我们以为自己在重建文明,其实一直在被观察、被记录、被评估。”
“那‘灰隼’呢?”林雪问,“那个上传文件的人?”
“也许是前六个节点之一。”秦烈说,“或者,是系统允许泄露的漏洞。”
陈浩忽然皱眉,手指停在键盘上方。他刚才为了诱捕反向追踪信号,伪造了一个虚假的数据包,伪装成“OBSERVER-01”正在请求接入SUB-LEVEL X。原本应无响应,但就在三分钟前,备用电源启动瞬间,终端自动加载了一段陌生代码。
他将其拆解后发现,末尾残留着两个字母:V.E.
他调出前公司绝密档案库的访问界面,输入关键词检索。页面跳转,显示出一份尘封项目简介:
Project Vesper
分类:极密级认知架构实验
主研单位:国家神经科学研究院
项目周期:2041–2045(未公开)
状态:终止(原因:伦理争议及不可控意识迁移风险)
负责人签名缩写:V.E.
陈浩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翻,却发现后续内容全部加密,权限等级超过S9。
“暮星计划……”他喃喃。
“你说什么?”张峰没听清。
“Vesper。”陈浩重复,“拉丁语,意为‘黄昏之星’。但它还有一个意思——‘守夜人’。”
房间温度仿佛骤降一度。李薇下意识摸了摸耳后,那里皮肤光滑,毫无异样。但她知道,只要晶体开始共振,蓝斑就会浮现。
秦烈走到投影前,手指划过那幅全球拓扑图。“如果我们是节点,那必然存在控制中心。X7不是终点,是入口。而‘蚀智’病毒,可能是钥匙,也可能是锁。”
“下一步怎么走?”林雪问。
“不再被动防御。”秦烈转身,目光坚定,“我们要主动解析Δ7协议,找到它的响应阈值。既然它能标记我们,我们就能逆向定位它。”
“可代价是什么?”李薇提醒,“你的神经系统已经出现共振迹象,再深入接触,可能会被彻底同化。”
“那就设定硬性切断机制。”张峰插话,“我来改装神经接口舱,加装三级熔断电路,一旦脑波异常立即物理断开。”
“我也能配合。”李薇说,“用活体神经簇做预警监测,提前捕捉共振前兆。”
陈浩盯着屏幕上那串V.E.缩写,忽然想起什么。“项目负责人……会不会就是‘灰隼’?”
“有可能。”秦烈点头,“但更可能是另一个观测者。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他看向陈浩:“能把那段代码再跑一遍吗?这次我不介入,只做旁观记录。”
陈浩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他重新构建虚拟沙盒,将原始代码注入封闭环境。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流动,起初平稳,随后节奏突变——字符排列方式竟与“停止追问死者”那行红字的闪烁频率完全一致。
就在解码进度达到68%时,终端突然自行切换画面。
一行新文字浮现:
Subject-01: Memory Sync 81.4% → Phase Two Initiated
紧接着,右侧窗口弹出实时监控图像——生物实验室的培养皿中,一滴残留液正泛起涟漪,环形刻痕中心的三角顶角,缓缓转向正北方向。
李薇猛地抬头,望向实验室所在方位。
几乎同时,主控室角落的医疗监测仪发出一声短促蜂鸣。
秦烈站在原地,瞳孔微缩,左手掌心传来一阵细微震颤,仿佛皮肤下的晶体正在重新排列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