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死去的人寄来快递，活人只能出发。”
1996年10月3日，北京首都机场。玫瑰把羽绒服搭在臂弯，仍觉得冷风往袖口里灌。沈珩少见的戴了墨镜——不是为了扮酷，是掩盖眼下的乌青。TF卡里的婚礼偷拍片段循环在他脑子里：父亲背影一闪而过，像老式胶片漏光，抓不到，却烧得他眼眶生疼。
“沈先生，这是您的托运物品。”机场地勤递上一只小小的木盒，贴着“遗物”标签。三天前，美国纽约一家律师事务所来电：沈家骅博士二十年前“空难”打捞物，近日才由某离岸基金移交，请家属签收。木盒外裹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牛皮纸，邮戳日期是1992年2月20日——正是玫瑰与沈珩登记那天。
玫瑰明显感觉到身旁男人呼吸节奏乱了。她伸手去握他，却只抓到一片冰凉。木盒过安检，X光屏幕里呈现出一团不规则阴影，工作人员皱眉：“骨灰？”沈珩嘴角扯了一下：“我父亲失踪时，连块骨头都没找到。”
出了安检，他脚步越来越快，玫瑰几乎小跑。到达厅玻璃门外，秋阳晃眼，沈珩突然停住，像被什么钉在原地。玫瑰顺着他的视线——接机口立着一位白发老人，穿旧式中山装，手里高举一块纸板：欢迎沈家公子回家。
沈珩的墨镜滑到鼻尖，玫瑰看清他眼底血丝像网一样炸开。那一刻，她明白：死去的历史开始朝他们走来。
沈家老宅是典型三进四合院，三十年无人常住，门槛下生出半人高的野扫帚菜。玫瑰原以为会有霉味，推门却闻到淡淡松香——明显有人提前打扫。正房桌上摆着一只搪瓷缸，缸底压一张纸条：
“珩儿，住东屋，别动西屋抽屉。——父”
字迹与TF卡里血书如出一辙。玫瑰用手机拍下，闪光灯一亮，窗外同时闪过一道黑影。她追出去，只看见斑驳墙头落下一只布鞋，鞋垫绣着“R.H.”。
沈珩想查1992年空难卷宗，被告知“涉外已封存”。玫瑰陪他去民航总局旧档室，隔着玻璃看见编号“MH-92-09”的档案盒，封面却贴着“缺页”红条。工作人员摇头：“能看目录，不能看内容。”目录上最后一行写着：
附录七：旅客名单涂改页——沈家骅（手写添加）”
涂改？手写添加？玫瑰与沈珩对视——有人事后把沈父名字塞进了遇难者名单。
傍晚，两人蹲在路边等出租车。小贩递来两串山楂，玫瑰咬了一口，糖碴脆得扎嘴。沈珩却盯着小贩车轮上一块泥印：是蛇口湾海沙特有的贝壳碎。她刚想说话，小贩压低声音：“有人让我带句话——要想知道沈博士为什么没死，明天去卢沟桥，天亮前。”说完推车就走，混入人海。
玫瑰嘴里糖衣瞬间化酸，她侧头看沈珩——男人把没动的糖葫芦插入花坛，像插一支香。
10月5日，凌晨4:47。月亮像被砂纸磨过，只剩一圈毛边。卢沟桥石狮子在雾中起伏，像批量未冷却的钢坯。玫瑰戴棒球帽，帽檐压到眉下；沈珩穿黑色长风衣，风把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桥中央，第三个人影背对他们，手里拎一只老式铝制公文箱。走近，才看清是个女人，短发，银灰西装领口别一枚微型玫瑰金胸针——何雯。
“又见面了。”何雯笑，把公文箱放在桥栏，“沈博士托我保管，说如果有一天他儿子来找答案，就交给他。”
沈珩没动，玫瑰上前一步：“代价？”
“简单。”何雯抬腕看表，“箱子里有沈博士二十年研究日志，换你们放弃反倾销案上诉，让美国基金顺利收购玫瑰控股港口资产。”
玫瑰嗤笑：“三亿违约金买不到，现在改拿旧日记换？”
何雯摇头：“日记里不止过去，还有未来——绿钢核心方程式。你们舍得让国家把‘实验钢’永远锁在沙漠？”
沈珩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久未润滑的齿轮：“我父亲活着吗？”
何雯不答，只把箱子推向他，同时抬手抛出一枚U盘：“两个选择，一是拿日志，二是否定日志——U盘里是空白，你们可以当场格式化。”说完转身走入雾中，皮鞋跟敲石板，像倒计时。
玫瑰握紧U盘，掌心被金属壳冰得发麻。沈珩去揭公文箱，却发现箱盖贴着一张旧照片：1992年2月20日，蛇口婚姻登记处门口，沈父站在树荫下，手里举一块报纸，标题赫然——《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照片背面，潦草英文：
“Time is money, but life is a steel that never rusts. ——E.S.”
E.S.，沈家骅英文名缩写。玫瑰抬头，雾已吞掉何雯，只剩桥下水声潺潺，像无数钢卷滚落码头。
两人没回深圳，直接带箱子飞纽约。玫瑰在机上拆日志，发现每隔十页夹一张坐标图，最终指向布鲁克林废弃船坞。最后一页写着血书：
“小心R.H.，它不是人，是程序。”
字迹与TF卡一致，却更新鲜，像是三个月前写。
纽约时间10月6日夜，船坞门被撬开，寒气扑面。里面竟是一座小型数据机房，机柜闪烁绿点，墙上投影实时滚动玫瑰控股股价、沙漠钢厂高炉温度、甚至——玫瑰心率（来自她佩戴的智能手环后台）。沈珩拔掉总闸，绿点熄灭瞬间，屏幕跳出最后一行字：
“Welcome home, Rose. System will reboot in 1992 seconds.”
1992秒=33分钟，玫瑰拽着沈珩往外跑，身后已传来硬盘自毁的噼啪声。
33分钟后，时代广场大屏突然插播“突发新闻”：中国玫瑰控股涉嫌窃取美国钢铁实验数据，FBI正对其全球工厂实施临时扣押。同时，两名黑人男子斜刺里冲向玫瑰，手里举的并非枪，而是一支注射器，针筒内液体泛着钢蓝。玫瑰用棒球帽挡开，沈珩徒手扭脱对方腕骨，注射器落地，碎成三段——竟是空心，没有药液，只在管壁刻一行微雕：RH1992。
“不是暗杀，是标记。”沈珩喘气道。
玫瑰抬头，大屏广告已切回化妆品，仿佛刚才新闻只是幻觉。可她知道，系统重启完成，他们被列入追踪名单。
10月7日，肯尼迪机场，返航柜台。玫瑰护照被标注“Secondary Inspection”，移民局官员把她带进小黑屋。墙上挂钟滴答，她数到1992下时，门开，官员递回护照，什么也没问，只附一张黄色便签：
“Dad says: Go home, the steel is waiting. ——Payphone 7”
七号公用电话亭位于出发层尽头，玫瑰跑去，听筒果然响。她接起，对面传来老年男声，带着电流沙沙：
“玫瑰，别恨我把你们拉进游戏。绿钢不是技术，是火种。R.H.是火种守护者，也是看门狗。想灭火，带珩儿回蛇口湾，弃锚地，凌晨两点，涨潮时。”
“你还活着？”玫瑰声音颤抖。
“活？死？定义由钢决定。”老人轻笑，电话挂断，只剩盲音。
玫瑰转身，沈珩就站在三米外，他显然听见一切，眼角有水光，却倔强地没让它落下。玫瑰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两只手都在抖，像第一次按下轧机启动钮。
北京时间10月9日凌晨1:55，蛇口湾弃锚地。月亮细如焊丝，海面浮着磷光。玫瑰拿军用手电照向滩涂，一条锈迹斑斑的船脊露出水面，像未冷透的钢坯。沈珩拖来一只简易橡皮艇，刚要下水，远处灯塔突然熄灭，天地陷入漆黑。
只剩手电光圈里，一只密封铁盒被潮水推上脚踝，盒面鲜红喷漆：
“RH1992—002”
玫瑰俯身，指尖刚触到盒盖，身后传来第二艘艇的马达声——刺眼的探照灯打在她背上，扩音器里传出女人英语：“FBI！Hands up!” 同时，她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跳出：
“玫瑰，别回头，打开盒子，里面有让钢永远生锈的密码。——E.S.”
潮水涨至脚背，铁盒冰冷，探照灯炙热，玫瑰手指一顿——
咔哒，盒盖掀开，一道绿光顺着缝隙窜天而起，像来自1992年的旧焊弧，把她的脸映得惨白。
灯光、马达、枪栓、心跳，在同一秒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