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三亿美元,只差三亿,却像隔着一条长江。”
1996年8月9日,深圳蛇口,午夜零点零四分。
玫瑰控股的财务作战室灯火通明,天花板上吊扇呼啦啦转,却压不住打印机散发出来的焦糊味。姜玫瑰把高跟鞋踢在墙角,赤脚站在一张塑料凳上,手拿绿色荧光笔,在巨幅白墙上写下“187”三个数字,后面用括弧补了一行小字:“距离190,还有3亿”。
她写完,退后两步,像看轧机出口钢板一样眯眼审视。沈珩端着两杯速溶咖啡进来,一杯无糖,一杯双份奶精——无糖那杯自然递给她。玫瑰接过,却没喝,只把杯口贴在脸上,借热气熨疲惫。墙上时钟滴答,指向12:30,离《财富》500强榜单截止营收审计,只剩不到48小时。
“把医疗板块并表,可以补2.8亿。”沈珩先开口。
“可医疗公司注册地在香港,监管层上周五口头否决,认为‘主营业务不符’。”玫瑰声音沙哑,像钢板划过毛刺辊。
“那就卖资产,做营收。”
“卖谁?轧机是命,矿山是血,总不能把高炉点火权卖给老外。”
沈珩没接话,只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份传真,递给她。玫瑰跳下凳子,接过——
“RH Investment Ltd. 愿以溢价30%,整体收购玫瑰控股旗下亏损资产‘红光物流公司’,总价3.5亿美元,现金一次到账。——R.H.1992”
玫瑰瞳孔猛地收紧。R.H.1992,正是沈珩在婚礼上送给她的不锈钢戒指内壁刻的缩写。她抬头看丈夫,对方却轻轻摇头:“不是我。”
凌晨两点,作战室升级成“战时指挥部”。红光物流,是玫瑰1991年收购国营老厂时打包接过来的包袱,负债1.2亿,年营收只有4000万,连续亏损五年。能溢价30%卖出,等于用一块烫手山芋换回三颗钻石。可世上没有圣诞老人,玫瑰不信奇迹,只信资产负债表。
“查对方底牌。”她拍板。
财务总监林小满(当年的女焊工,如今已MBA毕业)立刻带人拆传真纸的水印,发现讯号来自瑞士信贷,同一间曾在婚礼前夜冻结过他们账户的银行。玫瑰心里“咯噔”一下——旧敌?新友?还是内鬼?
沈珩致电瑞信旧同学,得到模糊答复:“客户要求匿名,资金已进香港监管户,只等签字即放。”
“现金流真实?”
“银行担保,T+0到账。”
时间太紧,玫瑰决定双线并行:A线,启动资产出售流程;B线,飞北京找证监会沟通“并表”最后一丝可能。她让沈珩坐镇蛇口,自己带林小满赶早班机。
凌晨四点,车队驶出工业区。玫瑰摇下车窗,湿热海风灌进来,带着铁锈与海藻混合的腥甜。她忽然想起1985年海南台风夜,自己也是这般把脑袋探出船舱,看黑色浪墙拍向甲板——那一次她赌赢了,这一次呢?
8月10日,周六,北京暴雨。证监大楼前,玫瑰没预约,只能堵门。她穿白衬衫、黑西裤,脚踏工地靴——从深圳直接踩过来,靴边还沾蛇口泥点。保安拦她,她递上名片:“民营试点上市第一家,申请紧急并表。”保安被“第一家”震住,电话层层上报。
一小时后,发行部副主任郭建民出来,脸比雨天还沉:“姜总,并表不是橡皮图章,香港医疗资产主营业务与钢铁无关,不能算。”
玫瑰把财务模型双手奉上:“郭主任,营收结构占比只增加1.8%,但能让中国企业第一次进世界500强,国旗插到全球榜单。”
郭建民沉默,半晌道:“政策口子不能乱开,除非——你能证明出售资产会损害国家战略安全。”
玫瑰眼睛一亮:“红光物流掌握蛇口港40%钢材码头泊位,若卖给外资,等于把咽喉交出去。”
郭建民抬眼:“那你得拿出买家是外资的证据。”
玫瑰语塞——RH Investment背景未明,她无法自证。
郭建民最后给她24小时:“周日下班前,提交补充材料,否则不予受理。”
与此同时,沈珩在蛇口收到一份同城快递:一盘VHS录像带。
他放进老式松下录放机,雪花点后,出现一段偷拍画面:玫瑰控股财务室,林小满正把一叠红光物流原始凭证交给一个背对镜头的女人,女人侧脸一闪——竟是沈珩在普林斯顿的前女友、如今美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何雯。画面右下角时间戳:1996年8月8日22:15,正是玫瑰飞北京前夜。
沈珩背脊发凉。何雯今年代理了美国钢铁反倾销案,要求玫瑰控股提交全部内账——若凭证落入她手,不仅并表泡汤,反倾销案也将溃败。更可怕的是,林小满是玫瑰最信任的徒弟。
沈珩立刻封存录像,派人软性控制林小满,并禁止她再接触核心数据。玫瑰在首都机场得知消息,当场把手机摔成三瓣,又捡起来一片片装好——她不允许自己崩溃。
8月11日,周日,下午四点五十九分,深圳工商局九楼会议室。
玫瑰、沈珩、瑞信代表、律师团四方视频连线。RH Investment终于露出真身:幕后控股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的离岸基金,终极受益人——何雯。
屏幕里,何雯穿珍珠白套装,笑得像一把磨快的刀:“姜总,3.5亿现金,签字即到账,你进500强,我拿码头,双赢。”
玫瑰攥着钢笔,指节泛青。沈珩把一份刚打印的文件推给她——证监会特急传真:若证实买家为外资且涉及港口安全,可立即否决交易,并允许玫瑰控股以“战略重组”名义临时并表香港医疗资产,营收合并计入1996财年。
前提是:她必须拒绝何雯,并在30分钟内提交董事会决议。
时针滴答,像轧机辊道高速旋转。玫瑰抬头看沈珩,男人眼里血丝纵横,却带着一如既往的稳定温度。她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沈珩,你记得1985年海南台风,我抱着那船钢材说过什么吗?”
“你说——要么一起沉,要么一起富。”
“好。”她啪地合上文件夹,对屏幕那头吐出两个字:“不卖。”
何雯脸色骤冷,镜头晃了一下,像失去信号的雪夜。玫瑰随即在并表申请上签字,钢笔力透纸背,最后一捺划破纸面。
17:30,证监会下班铃响,传真机“嘀”一声,接收成功。
窗外,雨后晚霞像烧红的钢板,缓缓沉入珠江口。
六、尾声悬念:三亿到账的短信
夜里十一点,玫瑰小院。葡萄架下,玫瑰赤脚踩在水泥地,手里拎一瓶冰镇珠江啤酒,与沈珩无声碰杯。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工商银行:您的账户收到人民币3.5亿元,备注‘RH Investment 违约金’。”
玫瑰瞬间僵住。何雯为何打款?违约金从何而来?
沈珩皱眉,正欲说话,院门被敲响。门外站着林小满,双眼红肿,手里高举一份新的快递:“师父,刚到的,署名还是R.H.1992。”
玫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A4——
“游戏才刚开始,三亿只是利息。——R”
月光照在纸上,像覆了一层冷轧锈皮。玫瑰抬头,远处蛇口港的灯塔一闪一闪,仿佛有人在黑暗中按下了轧机启动钮,辊道转速飙升,却无人知晓下一根钢坯会撞向何处。